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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海棠春睡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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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宫搜捕的阵仗极大,范围极广,几乎将整个绣玉谷都纳入了搜查网中。
火光夜夜通明,脚步声从暮色初临响至东方既白,移花宫上下如临大敌,连最低等的洒扫侍女都被调动起来,一寸寸搜寻着每一处角落。
苏曼姝本以为,以邀月的性子,这般盛怒之下,搜捕至少得持续七八日。
她甚至做好了与江枫在这狭小阁楼中躲藏旬月的准备,虽然乏味,但至少安全。
然而出乎意料,这场声势浩大的搜捕,在第三日午时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突然收回了指令,宫中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侍女们不再成群结队地穿梭于花海楼阁间,巡逻的频次也恢复了往常。
绣玉谷重新陷入那种静谧到诡异的平静,仿佛前两日的风声鹤唳从未发生。
苏曼姝与江枫已在阁楼中躲藏了两天两夜。
她本非活物,无需饮食,但江枫是凡人。
重伤初愈的身体本就虚弱,在这狭小空间里日夜悬心,食水不继,他很快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颊凹陷,眼下泛青,连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都黯淡了几分。
第二日夜里,江枫实在撑不住,冒险出去了一趟。他不敢走远,只在附近寻了些野果,饶是如此,回来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差一点就撞上了一队巡夜的侍女。
此刻,他正蜷缩在简陋的木床上沉睡。
即便在梦中,眉头也紧锁着,呼吸轻浅而急促,仿佛随时会惊醒。
苏曼姝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窗外漏进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抚过他紧蹙的眉心,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唉……”她轻轻叹息。
这声叹息尚未落地,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江枫从沉睡中苏醒,第一眼便看见她握着自己的手,正望着窗外出神。
月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银辉,眼角那颗红痣在暗处幽幽发亮,美得不似人间应有。
察觉到手中动静,苏曼姝回过神,扶着他坐起。
他刚痊愈的身体本就该静养,这几日担惊受怕、食水不济,此刻连坐直都显得有些吃力。
“宫中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轻声开口,目光仍落在窗外。
江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侧耳倾听。
确实,除了寻常夜虫鸣叫,再无人声嘈杂,前两日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氛围,已然消散无踪。
“难道邀月宫主……收手了?”他疑惑蹙眉。
这不像他听闻中的移花宫大宫主。
传闻中那位冷若冰霜、睚眦必报的女子,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擅闯禁地、窃画潜逃之人?
苏曼姝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叹息,有不忍,还有一丝江枫读不懂的决绝。
“玉郎。”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逃吧。”
江枫一愣,随即紧紧盯住她的双眸。
他在那对殷红的瞳孔里搜寻,最终只找到对自己真切的担忧,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与我一起走。”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等入了夜,我们便离开。”
他本打算再等两日,待宫中戒备更松懈些。
可这几日他看得分明,苏曼姝能维持形体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昨日她甚至只现身了半个时辰,便不得不回到画中休养。
他知道,这是缺乏“生气”的缘故。
所以他决定冒险。
若能逃出生天,自是最好;若不能……能与她相伴最后一段时光,也好。
苏曼姝看着他眼中的坚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抽回手,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渐渐西沉的月。
夜深了。
江枫将画卷用油布重新裹好,仔细缠紧,负在背后。
他换上一身夜行黑衣,整个人如融入夜色中的一道影。
“抱紧了。”
他低声对背后画卷说了一句,也不知她能否听见。
推开阁楼木门,他身形如燕,掠上屋檐。
移花宫的布局他这两日已摸清大半,这还得归功于苏曼姝。她虽不能长时间离开画卷,却能用鬼气凝成虚影,为他指路。
此刻,那道淡红色的虚影便飘在他身侧,如引路的萤火。
他们避开主殿,专挑偏僻小径。
江枫轻功极佳,踏瓦无声,落地无尘,几次险些与巡夜侍女擦肩而过,都被他险险避过。
眼看宫墙已在望。
只要翻过这道墙,便是绣玉谷外围的密林。
届时天高海阔,纵是移花宫势力再大,要在茫茫江湖中寻两个人,也非易事。
江枫心中微松,脚下发力,正要纵身跃起——
两道白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宫墙之上。
她们衣袂飘飘,宛如乘风而来。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风姿绰约,仿佛月宫仙子谪落凡尘,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却比这深夜的风更冷。
移花宫两位宫主,邀月,怜星。
江枫脚步急刹,整个人僵在原地。
背后画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震颤。
怜星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公子若是将画交还,移花宫必不为难你。”
她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江枫背后的包裹。
她知道,若非苏曼姝自愿,这男子绝不可能取得画卷,那幅画认主,旁人强取,只会招致反噬。
江枫脸色煞白,双手却将背后画卷护得更紧。
他知道自己绝非这两人的对手。莫说两人齐至,便是其中任何一人,都足以在十招内取他性命。可要他交出苏曼姝……
“不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坚定。
话音未落,邀月已动了。
她甚至未等怜星再劝,袖袍一挥,一股磅礴内力如惊涛拍岸,直袭江枫胸口!
江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他重重撞在宫门处的石制宫灯上,灯柱应声碎裂,石屑四溅。落地后又在青石板路上翻滚数圈,才堪堪停住。
“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衣襟。
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意识开始涣散。
可双手仍死死护着背后的画卷,即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即便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
邀月如鬼魅般飘至他身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看蝼蚁。
“不交,那就死。”
她抬起手,掌心泛起如玉般温润的光泽,那是明玉功运转到极致的征兆。这一掌若落下,江枫必死无疑。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他天灵盖的刹那——
漆黑油布中,猛地窜出一道猩红雾气!
那雾气如活物般扭动,迅速凝聚成一条纤细的红绳,倏然缠上邀月的手腕。
它没有攻击,只是轻轻蹭着她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带着讨好般的意味。
仿佛在说:别杀他,求你了。
邀月动作一顿,眼中寒意更盛。
她低头看着腕上那抹殷红,忽然冷笑:“是没给你吃?一见个男人,就跟着跑了?”
红雾僵了一瞬,随即蹭得更殷勤了。
“姐姐,”怜星快步上前,柔声劝道。
“你看姝姝也知错了,你就别难为她了。”
红雾闻言,立刻上下晃动,如同点头。
邀月盯着那雾,半晌,忽然五指成爪,凌空一吸——
江枫怀中的画卷应声飞出,稳稳落入她手中。她看也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只冷冷吩咐:“把这男人关入地牢。本宫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语毕,她拂袖转身,踏月而去。
怜星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江枫身边,俯身端详片刻,不得不承认——姝姝的眼光,确实极好。
即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这男子依旧有种破碎而惊心动魄的俊美。
“来人。”她直起身,唤来远处候着的侍女,“将他送入地牢,好生……看管。”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