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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破题做文,言传身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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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玉面烧红,林黛玉又自悔言辞太过直白,忙笑道:“我虽入京不久,却也从母亲那里听过长安文会昌盛。不知李先生的东道主是哪一位?”
安若素闻言,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暗松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说:“是安王府的大郡主,她家里有个好园子,神京附庸风雅者,多以入园一游为荣。”
林黛玉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他们家的园子建在东郊,就叫做扶荔园。”
因安王糜费人力物力移植荔枝之事,扶荔园的大名不止闻于京中,便是在江南做官的林如海,也早就知道了。
林如海既然知道了,林黛玉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同于沽名钓誉者讥讽安王奢靡无度,林如海私下里对他说:“安王乃是当今的弟弟,前些年太上皇与先太子之间剑拔弩张,他用奢靡自污,未尝不是存身之道。”
只怕安王也没料到,他园里的荔枝才死了不久,先太子便造反失败,领全家自焚,太上皇悲怒交加,竟是中了风,在余下的儿子里选了最不起眼的当今。
今日之局面,安王看在眼中,也不知悔是不悔?
安若素道:“文会过后,我私底下问过李先生,先生说里面名贵花卉无数,但也就是太满了,反而显得俗。”
林黛玉笑道:“因安王识时务,早早便自污,在上皇和当今面前都颇有脸面,便是那园子当真俗不可耐,众人当面也只有夸的,哪有说的?”
便是正人君子也爱听好话,更何况安王?
被人捧得多了,入耳的全是好话,哪怕他原本自觉有些不足之处,天长日久瑕疵也不是瑕疵,反而成了特色。
余下的话林黛玉没说透,安若素却已听出了几分,当下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两人正说着闲话,就见红莲拿着个披风找了过来,催促道:“我的姑娘唉,李先生放了你半个时辰的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安若素顿时便露出失落之色:“这么快就半个时辰了?”
林黛玉道:“既是先生派人来找,三妹妹还是赶紧回去吧,迟了终究不美。”
安若素点了点头,有些不舍道:“林哥哥,你慢坐,小妹就此告辞了。”
林黛玉起身相送,红莲伺候着安若素穿好了披风,几个丫鬟簇拥着她回去了。
待进了门,迎面就见李先生似笑非笑道:“我见你写得枯燥,好心放你出去透透气,你怎么是个撒手没呢?”
安若素忙陪笑讨好,再三保证日后必然更加尽心向学,李先生才放过她,只让她把剩下的二十多个大字都写完了。
平安过了这一关,安若素悄悄松了口气,再也不敢有别的念头,老老实实站在桌案前临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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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林黛玉目送安若素离去,又略坐了坐,把那一盏茶喝完,便叫随身小童将茶壶、茶盏并点心碟子都送到后厨去,自己回了前院书房。
他回去的时候,安介山并不在书房,只有一个书童在门口守着。
林黛玉随口问了一句,书童道:“户部严员外来了,老爷前去会客,留下话说林大爷的功课已经批改完了,让大爷您自己看看。”
林黛玉往书桌上一看,果见镇纸下压着自己先前破题做的文。
原先林如海在时,也是教过他的。后又专门请了一个叫贾雨村的做西宾,他跟着学了两年。
后因朝廷开恩起复旧员,贾雨村一心奔着功名去,便找林如海求了一封荐书,把他推荐给了贾政,由贾政在京中上本,替他谋了个候补。
也是贾雨村时运到了,前后不上两月,金陵知府便出了缺,贾雨村赖荣国府之力,直接就补了此缺。
当日贾雨辰离开扬州后,林如海特意叮嘱过林黛玉:“日后得意时可有此人锦上添花,若是一朝落难,却难指望他雪中送炭。”
林黛玉的八股,可谓是林如海启蒙,贾雨村打下的基础。这两个都是两榜进士,所长各有千秋,贾雨村教授他时也算尽心尽力,着实令他受益匪浅。
也正因如此,他求到林如海面前,林如海立刻就答应替他举荐,并说明了是报他对林黛玉的训教之恩,免去了林黛玉日后可能遭遇的携恩图报。
安介山也是两榜进士,且和林如海是同科中榜,两人即是同一个主考官录取的,文章风格自有相通之处。
看着纸上的朱批,林黛玉顿觉亲切不已,眼眶有些泛红。
他把那批语仔细看了,只见也有夸赞的,也有批评的,并不像贾雨村般一谓严厉。除字迹不同,倒像是林如海死而复生了一般。
林黛玉心头五味交杂,更觉得不可辜负了安伯父对他的期待,把所有批语无论是赞许还是批驳,都仔细琢磨,自觉受益匪浅。
看看安介山还没回来的意思,他干脆铺陈笔墨,就按照自己先前破的题,重新又写了一篇。
写完之后自己先看了一遍,又和前一篇对比,自觉略有进益。一时兴致起来,他索性就着题目重新破题,一连换了三个破题的思路,一一录在纸上。
正要从新思路里再挑一个重写一篇文章时,忽听见安介山在外面问小童:“玉儿可是回来了?”
小童道:“早已回来多时了,小的进去送了一趟茶水,见林大爷正在用功,便不敢打扰。”
林黛玉往桌上一看,果然见案头放着一盏新茶。
帘子声响,安介山走了进来。林黛玉忙起身迎接,笑道:“严员外可以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安介山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上面安排下的差事不好好做,尽整些歪门邪道。”说着,他往座位上一指,对林黛玉道,“你坐,不必拘礼,你难受我也难受。”
林黛玉并不假意推辞,笑了笑就坐下了。
一时小童进来,把那盏他未曾喝却已经凉了的茶撤下,重又沏了两盏热茶端上来。
安介山吩咐小童:“你去看看泰儿和然儿那边,若是先生已经讲完了正课,就把他们叫过来。”
林黛玉闻言,便知晓他要借着严员外,教导子弟官场上的学问,顿时精神一振。
——这就是官家子弟比寻常书生强的地方了,官家子弟纵然读书的天赋比不上寒门子弟,却因长辈的缘故,自幼对官场耳濡目染,入仕之后就能先人一步融入官场。
莫要小看这一步,除非寒门子弟的天赋超绝,不然只怕要耗尽一生去追赶了。
不多时,安若泰和安若然来了,林黛玉起身接住。双方相互见了礼,兄弟二人又来拜见了父亲,才一个挨着一个,依次在下首坐了。
因兄弟俩相差不到一岁,安若然又比兄长跟聪敏一些,因而家里就给两人请了同一个老师。
那先生姓洪,是个犯了事被革职的知县,两榜进士出身。
虽说安介山也是进士出身,断没有教不了儿子的。只是但凡有些条件的人家,都会额外给孩子请先生,怕的就是亲生父子下不去狠手。
小童又送了两盏茶进来,安介山就叫他守好门户,不许人靠近书房,更不许人前来打扰。
“我在户部的同僚严员外来了,为的是山西赈灾一事。”
这件事在朝堂上已有了定论,圣人已明发圣旨,着户部派人下地方,就近调集地方府库赈灾,勿使灾民背井离乡,以免大量外来人口涌入京城,造成天子脚下治安混乱。
那严员外便是山西清吏司下的员外郎,本无什么突出的才能,偏还有个好饮的毛病。
前脚户部尚书刚把这件差事教给他,后脚他就被人拉住灌醉,答应了好些不能答应的事。
且不说为何户部尚书明知他无能,为何还将这么重要的差事派给他;也不说怎么就这么巧,前脚刚派了他差事,后脚就有他的狐朋狗友得了陈年家酿。
只说这严员外本身,明知重任加身还如此不谨慎,活该他载跟头。
于安介山而言,更可气者,是他自身掉进泥坑,还要来拖他下水,实在可厌可憎!
说完这些,安介山目光环视三人,问道:“依你们之见,此事该如何应对?”
话音才落,安若然便抢先道:“敢问老爷,这位严员外是倾向于老圣人还是当今?那位户部的吕尚书呢?”
他生来就比兄长安若泰更加敏捷,自小耳濡目染,最明白朝堂之上,对错远比不过立场更重要。
就拿赈灾举例:这一派的人主张立刻派遣钦差,到当地去开仓放粮,将流离在外的灾民尽快引回乡去;另一派主张不要劳动灾民,要发动灾民流落之地的官员,将灾民就地安置,待受灾地灾情过去之后再牵引灾民回乡。
这两个主张哪个是对,哪个是错呢?
其实不无论按照那一派的施行,只需要坚定心意,都能将危机解除。就怕做决策的那个心志不坚,左摇右摆。
本朝自来主张“将必发于行伍,相必出于州郡”,这些京官大多数都是从地方升上来的,也曾执政一方,哪里不懂得差事该怎么办?
如严员外这般能力平庸却能入部,终究是少数,且日后也就止步于此了。
因而听见安若然发问,安介山微微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看向另外两个:“你们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