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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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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通道的一楼楼梯间,应急灯光惨白的漫下来,消毒水和灰尘夹杂着飘散开,门一关上,两个相对而站的影子格外冷清。
“我昨晚看见你了。”
昨天晚餐结束后,卢承航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缓缓前行的身影还历历在目。
今天会在医院撞见他,余尔安不觉得意外。
“大约九点左右,在嘉合路,”余尔安猜测道,“轮椅上那个是你爸爸?”
领路只是一个托词,卢承航和余尔安都心知肚明。
如今真的有了可以叙旧的机会,卢承航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歉,直到余鲤提到父亲,他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凝神回忆了片刻,连连点头:“对,重度关节炎,在榆桥医院治疗了一年多也没见好,想着来槐夏试试,昨天下午刚到,就被你看到了。”
他沉默了几秒,缓缓低下头,不敢直视余尔安平和的双眼:“我当时被吓到了,所以离开太突然了...”
这已经是卢承航第二次来到这家医院了。
第一次来,是八年前。
那时候正值暑假,他接到了余宏茂的电话,说余鲤在槐夏旅游意外车祸住院,目前正在槐夏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状态不是太好,询问他是否有空过来探望。
余宏茂想着,或许看到还在真切关心自己的同学,余鲤应该会振作一些。
榆桥和槐夏隔的很近,暑假总之也没什么事,卢承航想都没想都答应下来。
他来的匆忙,走的也仓皇。
余鲤瘦了很多,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透不出半点血色,医生说她右手臂受伤严重,卢承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也不敢再看。
针孔密密麻麻,伤疤渗着血迹,鲜红的刺眼。
那时候他还年少,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人生太沉重,他无法负担。
他下意识的想逃跑。
他也真的逃了。
“直到我爸爸生病,我照顾他的时候才意识到,你那时候一定很痛苦,”越解释越苍白,卢承航颤抖着嘴唇,愧疚像是潮水一股脑涌上来,“对不起,你那个时候很痛苦,我却直接走了。”
离开前,卢承航说去趟卫生间,还会再回来,但这个借口太拙劣,他们都知道,这就是永别。
卢承航走的飞快,像是身后有穷追不舍的猛兽。
他没回头,一次都没有。
他没有看余鲤最后望向自己的眼光,也许是失望,或许是难受,又或许是绝望。
他不敢也不想看。
余尔安摇了摇头,半开玩笑缓解对方的歉意:“我现在不叫余鲤,幸亏你刚刚没喊我名字,否则我身份就暴露了。”
这些年,卢承航一直牢牢记着余鲤最后的嘱托和请求——‘就当没见过我,好吗?’
所以即使今天撞见,他也只是当意外撞见一个陌生人,客气的称呼她‘这位女士’。
卢承航头压的更低:“你知道我在道歉什么,当时你爸爸喊我去医院是想让我陪着你,鼓励我,但是我却...”
“不用道歉,”这份道歉时隔八年之久才姗姗来迟,八年前的余鲤是介怀的,但八年后的余尔安早已释怀,“我没觉得你有错,相反,我一直都很感谢你。”
她清楚,卢承航当然是喜欢自己的。
只不过,这点喜欢就像是欣赏一副完美无瑕的瓷器,迷恋冰激凌上精美的一颗樱桃点缀,享受风和日丽时平静的湖面。
但一旦瓷器有了裂痕,樱桃掉落在地染上污垢,湖面起了风浪。
这点喜欢就散了,没有根系,轻飘飘的,像是随处散开的蒲公英。
这不是错误,更没必要道歉。
“感谢?”卢承航自嘲般摇了摇头,“我其实从来没做过什么。”
“有很多啊。”回忆是倒带的歌,将余尔安拉回八年前。
她只在榆桥读过一年高一,这一年的时光像是一组斑驳的老照片,而她对所有照片的每处细节都如数家珍。
她记得老师粉笔在黑板上折断的力度,保温杯里飘扬起的淡淡茶香,喜欢将书堆成高高的小山然后躲在后面睡觉的男同学,考试时候见她紧张偷偷递给她一颗糖的女同学...
“还记得谢老师吗?你还是他的课代表,”见卢承航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余尔安提醒,“教我们历史的,很爱让我们分组做PPT的那个。”
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开关,卢承航猛猛点头:“想起来了!我当了他两年的课代表,拜他所赐,我现在PPT做的非常丝滑!”
“那次轮到我演讲,结果演讲前一天,U盘里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那份PPT了。”
余尔安语速慢下来,语气中有种怀念的温软。
谢老师不仅爱让学生分组做PPT,还规定小组里每名学生都要轮流上台演讲,美其名曰平等的锻炼每一个学生的团队协作和表达展示能力。
余尔安记得很清楚,轮到她上台演讲那次,主题是‘丝绸之路。’
谢老师不仅是历史老师,也是教师代表,对于流动红旗的归属有着决定性作用。
PPT和演讲固然烦人,但都是谢老师评分的重要参考,余鲤即使再厌烦,也只能打起一百二十分的专注度完成。
PPT是余鲤同另外三名同学合力完成的,从搜集资料、到寻找插图,再到调整顺序,下课休息和周末泡汤,来来回回花了他们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交出一份四十八页的PPT。
至今回忆起来,余鲤还忍不住共享演讲前一天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急促的,慌张的,像被风吹的颤抖的快要凋零的树叶。
余鲤一直觉得,相比站在台前从容享受欢呼,她是更适合站在幕后鼓掌的人。
她害怕尴尬,紧张犯错,担心弄不好,而在公众面前,这种不适会放大上千倍,她可能会同手同脚,结结巴巴,说不出连贯的话。
所以,在被迫需要站在舞台中央前,她会对着镜子练习如何从容的开场,在无人的空地训练自己的微弱的音量,在私底下学习怎样优雅的谢幕结束演讲。
她是愚公,将心头垒成小山的压力一点点搬走,到最后,只剩下几块零碎的小石头。
演讲前一天,日以继日的训练让她的心情格外松快,像是街边膨胀香甜的面包。
出门上学前,她背着书包,嘴里咬着一块烤好的吐司,打开书房的电脑。
最后再复习一次,她想着,熬完今明两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问题的,放轻松,练习过那么多次,肯定可以的。
余鲤这样宽慰着自己,将U盘插进电脑。
她熟练的点击鼠标,打开文件夹。
原本应该存放着PPT的位置,却干干净净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余鲤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的攥紧,坠着一块冰块般,又重又冷,猛烈的往下沉。
她抿了抿唇,握住鼠标的手变得僵硬,低声喃喃自语道:“难道不是这里?”
余鲤扫了眼屏幕上方的文件夹位置,丝绸之路终稿的文件名格外醒目,将她的眼睛刺痛的如同针扎一般。
“不可能...”她安慰自己,“也许是不小心换了地方,再试试看。”
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口艰难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颤抖,紧张已经漫延到了胸口,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余鲤飞快地按动鼠标,来回的刷新,后退,再打开新的文件夹,一无所获,拔掉U盘,然后重复循环。
“怎么会?”看着始终空荡荡的屏幕,她的呼吸都快要停住,咬住的吐司落在了地上也没有发觉。
她想起为了搜集资料小组成员熬红的眼睛,自己牺牲掉所有休息时间训练的模样,想起花费了半个月才制作而成逻辑顺畅的PPT,以及明天演讲台上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投影...
被爸妈催促着出门的时候,余鲤还没缓过劲来,双腿像是灌了铅,沉甸甸的。
家里距离学校并不远,她却觉得漫长的看不到尽头。
她目光空空的,像是失了意识的游魂,经过学校门口花圃的时候,被路边的小石子绊了一跤,身子直直地就往地上跌去。
一双手臂及时地拽住她,在她快要磕到地面的时候,沉稳有力地将她拉了起来。
“谢谢。”余鲤没心思去看来人是谁,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两个字,就绕过对方走开。
荆砚隔着袖口握住她的手腕:“看路。”
余鲤被人拉住,踉跄地停住脚步,听见熟悉的声音,才回过头,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荆砚。
她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肩膀塌着,面色苍白,任谁都看出来不对劲。
荆砚拽住她的手腕没松开,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余鲤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怎么回事?”荆砚眉心紧锁。
“PPT,”余鲤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声音恹恹的,像是被雨打蔫的落叶,“找不到了。”
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经是藏不住的哭腔。
PPT莫名不见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班,下课后,小组的另外三个同学迅速围拢过来。
“怎么回事啊?”有人不满地质问,“你是不是误删了?”
“你再回忆一下,”有人宽慰地拍了拍余鲤的肩膀,“最后一次复习PPT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我还复习了一遍,然后我来上学,”余鲤回想道,突然眼睛一亮,“隔壁班的林璇问我借U盘拷贝资料,下午才还给我。”
真凶昭然若揭,有冲动的男生忿忿不平,撸起袖子就要冲去隔壁班找人对峙。
“干嘛干嘛?”情绪稳定一点的同学劝住他,“人家死不承认怎么办,再闹出一个打架斗殴的名头,这下红旗就真没了。”
“当务之急是要抓紧重新做一份新的PPT,”小组团队里的主心骨站出来稳定军心,“之前我们不是找了很多资料吗,中午我们回家去电脑里找历史记录整理出来。”
“余鲤,你不是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了吗?你今天抽空把记住的点都写下来,能做一点是一点,”历史课代表也跟着出主意,“谢老师要求最低是20页,我们帮你搜集资料的时候也可以帮忙做一两页,你晚上再整理一下,凑个20页应该问题不大。”
一等到中午放学,余鲤就背着书包冲出了校门。
时间紧任务重,她直奔学校对面的餐馆,准备打包一份炒粉解决午餐,剩下的时间可以抓紧整理PPT。
中午人不多,炒粉很快就做好了,余鲤接过打包好的白色盒子,习惯性探头看了眼后厨,顺口问道:“老板,荆砚呢?”
这家餐馆老早就在学校对面开起来了,老板和常来的学生都混了个眼熟,余鲤这种明媚挂的漂亮女生更是印象深刻:“不知道啊,上午说有事临时请天假,然后就急匆匆回去了。”
余鲤知道荆砚的妈妈身体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家休息,时不时就要去医院复诊吃药。
她没多想,点点头就拎着盒饭冲回了家里。
这天的所有课程,她也都上的心不在焉,只顾着回忆PPT里的要点,然后偷偷记录在本子上。
终于熬到下午放学的时刻,悠长的铃声像是解放前的号角,余鲤却无瑕欣赏。
她牺牲掉了午休的时间,整理完同学发过来的资料,下午课间休息也不敢浪费,将自己记忆里的要点东拼西凑的记录下来,现在勉勉强强能够凑够20页PPT的内容。
但任务还没结束,回去还得重新将这些资料重新制作成一份崭新的PPT,调整排版,再重新演练,一切从零开始。
余鲤长叹了口气,背起书包沮丧的往外走。
快到家时,自行车叮铃叮铃的清脆铃声由远及近,卢承航骑着单车驶向她,而后车头一转,拦住她的去路。
余鲤错愕的停止脚步,看向卢承航的目光满是不解,全班同学都知道她着急回家赶一份新的PPT,卢承航不可能不清楚。
“等等。”卢承航俯身,从车筐里取出书包,拉开最里层的拉链,片刻后,他手里放着一个小巧的U盘,透着金属的光泽。
余鲤盯着那个U盘,半晌后,才眨着眼睛,怀揣着希望但又不敢确信,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里面有份做好的PPT,”卢承航抬了抬下巴,语气骄傲,像是开屏后邀功的孔雀,“拿去参考,也许有用。”
余鲤眼睛倏的亮了,原先雾蒙蒙的脸色一扫而光,她接过U盘,语气中都是藏不住的惊喜:“多少页啊?”
其实小组同学已经把能查的资料都基本上翻出来了,余鲤心里也早已经模拟过上百遍演讲,如今最麻烦的反而是凑够20页的PPT。
卢承航抓了抓头,答不上来,只能含糊其辞:“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卢承航毕竟是历史课代表,余鲤对于他的PPT制作能力很有信心,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雀跃:“谢谢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新的PPT排版干净利落,每一页的动画过渡也精心设计过,分外流畅,标题和重点都用不同的颜色了标注出来。
内容更是难得,精简概括了大部分丝绸之路相关的资料,插图也配的相当巧妙,点缀着扎实的文本,不仅没有半点枯燥,反而尤其抓人眼球。
当天晚上,余鲤又花了点时间在其中补充了部分内容,最后的成稿是四十五页,虽然比不上原先的四十八页,但整体效果甚至比之前的还要亮眼。
她演讲完后,抱臂站在后排向来严肃的老师也忍不住点头赞赏:“逻辑流畅,内容扎实,演讲也落落大方,很不错,是花了心思的。”
那时候惶恐不已,好像人生会因为这件事情,毁于一旦。
八年后再想起,心境却早已截然不同。
当时觉得无法克服的难题,回过头来,也都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的,”余尔安至今还记得当时打开文件,看到那份PPT时候,带给自己的惊喜和震撼,“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做了多少页?”
相比余尔安回忆起来时候的惊心动魄,卢承航要沉默许多,细看甚至有些无措。
他半张着嘴,楼道里干燥的风涌进喉咙,干干痒痒的,卢承航说不出半句话来。
距离他们不远的二楼楼梯拐角处,荆砚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他低着头,盯着地面上被映照出的身影,自嘲般无声笑了笑。
荆砚在心底默默的,替楼下始终沉默以对的卢承航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四十页。
卢承航当然回答不上来。
功劳簿上的署名是卢承航,但一笔一划片刻不停完成这本功劳簿的人——是他。
落了灰的记忆被扫去尘埃,随着余尔安的回忆,也跟着一起越发清晰。
在学校门口撞见失魂落魄的余鲤后,虽然她没说不见的PPT是哪份,但是荆砚知道是什么。
大概余鲤自己都没意识,在确认这次演讲轮到自己之后,她就和着了魔一般。
在餐馆时,她吃着吃着会突然开始放下筷子,然后开始念念有词,荆砚偷偷走过去,听见她闭着眼睛背诵‘丝绸之路上,交易的远远不止丝绸...’
放学路上,走着走着她会猛的刹住脚步,然后微微弯腰鞠躬,模仿演讲结束谢幕的样子,荆砚统计过,不到500米的路程,有一次她鞠躬了8次,荆砚跟在背后笑的止不住。
还有一次,荆砚知道她固定周六上午会坐22路公交去奶奶家,然而22路停在站台打开车门,她还是坐在椅子上,眼看车都要关门开走了,荆砚忍不住过去提醒,只听见她低声念叨着演讲的结束语:‘我们会像千年前的前辈一样,继续书写当今时代的丝绸之路。’
那段时间,荆砚睡梦里都会盘旋丝绸之路几个字。
他匆忙去餐馆找老板告假,老板皱着眉头,语气中都是不满:“请假可以,扣三天工资。”
“我只请今天一天就够。”
“请假要提前说,你不清楚规则吗?”老板驳斥道,“你临时请假算什么事,我安排都打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荆砚深吸了口气,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点头答应了。
荆砺欠债之前,家里是有电脑的。
不过出事之后,所有值点钱的物件都拿去抵债了,现在他和蒋英住的小车库只有最基本的日常用品。荆砚没办法,只能去网吧。
网吧里是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泡面、烟酒味和过夜人的汗酸味混杂一起,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
鼠标按键上浮着一层油污,那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擦拭不干净,光亮亮的能照出人影,像是后厨里飘着油渍的碗碟。
荆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早上十点整,网吧刚开门没多久。
学校管的宽松,高一年级还没有晚自习,余鲤下午五点半就放学了,要在这之前把PPT做出来。
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
荆砚无暇顾及其他,视线在浏览器和PPT页面中来回切换穿梭。
等他下一次抬起头,已经是下午一点,过道中间传来了泡面的香气,热腾腾的飘过来的时候,荆砚听见自己肚子应景的呐喊了一声。
也许是太饿,也许是久坐,起身后他有些头晕,荆砚扶着桌子缓了会,才有力气走去询问:“泡面多少钱?”
“十块现煮。”网管翘着脚摁着手机打游戏,头也不抬的回道。
过条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泡面只要三块,这儿都快贵了三倍不止了,但他实在来不及离开网吧去买午餐了。
荆砚目光巡视着玻璃柜,最后定格在一小袋绿色包装的零食上:“这个呢?”
“啧,”一听就是个没钱的,网管不耐烦的抬头扫了眼,在注意到少年磨出了毛边的袖口时,情绪更加烦躁,“两块。”
“就这个吧。”那一小袋蒜香豌豆,就是他当天的午餐。
勉强将肚子填了个半饱后,荆砚又重新埋首于电脑面前,赶着完成剩余的PPT内容。
在五点前,这份PPT终于有了40页的内容,荆砚回到餐馆,等待着门口学校五点半准时放学。
在雀跃冲出校门的人群中,荆砚一眼就看到了卢承航。
“把U盘给那个人,就说里面有份PPT,他肯定用得到,”荆砚在人群中抓住了一个人,那是餐馆的常客,和他也勉强称得上认识,荆砚将U盘递给对方,又伸手指了指被人群簇拥围在中间的男生,“不要说是我给的,你的一天饭钱算我头上。”
看出荆砚额头上急促的汗滴,对方摇了摇头,趁机狮子大开口:“三天。”
也不知道今天是造了哪门子孽,荆砚简直气结,从老板到餐客全都和他讨价还价。
眼瞅着卢承航的身影渐渐远去,荆砚无奈,点头答应:“三天就三天,赶紧送过去!”
荆砚找了个街口的死角处,看着男生跑过去,将U盘递给了卢承航。
面对天降惊喜,卢承航连同一圈朋友都震惊的说不出话,半晌后,卢承航才追问:“这是谁给的?”
男生回头,想要同荆砚确认自己已经把事情办完。
正是放学的时间,人头攒动,半点不见荆砚的影子,只有街角的一棵大榕树下,半截白色的衣袖一闪而过。
他无奈作罢,记起荆砚特意嘱咐自己不能透露身份,只好含糊其辞:“记不得了。”
余鲤要演讲的PPT莫名消失这事,白天就传遍了全班,卢承航和身边一圈同学也都知情,有人用手机接入了U盘查看:“嘿,还真是丝绸之路的PPT,我来看看做的怎么样?”
““这人还挺上道,知道你是历史课代表,得把东西拿给你,”另一个人听闻直接夺过U盘,交给卢承航,催促道。“愣着干嘛,快给你女神拿去啊,时间不等人。”
后面的事情荆砚不清楚了,他再次醒来,入目就是白花花一片,消毒水刺鼻强烈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
“你小子,”见他醒来,餐馆老板站起身,生气地丢过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这是账单!”
荆砚略显茫然地拿起账单,意识逐渐回笼。
三个小时前,眼看着U盘被顺利交到了卢承航手里,荆砚放下心来,正抬脚准备离开,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软绵绵的倒在了大榕树下。
学校门口的小吃街都是熟人,大榕树对面的便利店阿姨认出荆砚,通知了餐馆的老板,这才将他送来了医院治疗。
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心疼自己垫付的医药费,一边看着荆砚苍白的脸色又骂不出口:“中度低血糖,医生让你在这待上三天,医药费和请假工资一并算,听见没!”
住院的第二天,余鲤就从老板那里得知了消息。
进门的时候还背着书包,一看就是刚刚放学就直奔医院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分外乖巧,视线在看到苍白着脸输液的荆砚后,又露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
余鲤将自己按照医嘱买的餐食摆在桌上,站在床边皱着眉头,盯着他,颇有一副他不当着她的面吃完就不肯走的模样。
余鲤视线落在他抓着筷子的手上,很瘦,瘦到能看见明显的青筋。
“你总是这样。”她说。
“哪样?”荆砚喝了口汤。
他不爱说话,总是很忙,闲下来也只会沉默地盯着地面发呆。
明明是同龄人,却只能看着学校大门打开又关闭,然后在对面的小餐馆打工。
他总是在受伤,旧的伤疤还没好,新的伤疤又添上去。
对于她来说,美食是一种享受,而在他看来,吃饭只是维持自己生存的必需品。
清楚他的痛苦无助,但余鲤什么都做不了。
目睹海底的小虾被鲨鱼吞噬,但她也只是岸边渺小的树苗,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还手之力。
她眼眶泛着红,荆砚甚至能听见她吸鼻子的微弱声音。
他放下勺子,想了想,问道:“你PPT怎么样了?”
即使提到惊险完成的PPT,余鲤情绪也没有多么高涨,只是简短回答:“上午已经结束了。”
“昨天不是还说PPT没了吗?”
“嗯,不过其他同学都帮忙了,”余鲤解释,“放学还有个同学给了份新的PPT,很及时。”
“谁啊。”荆砚佯装不经意地顺口询问。
余鲤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她不太愿意在荆砚面前提及卢承航,但荆砚问及,她也如实回答:“卢承航。”
荆砚挑了下眉,了然地点了点头。
“有印象,”他听见自己平稳的声音,“半天时间做了份新的PPT,挺厉害的。”
明明是他自己在说话,那一刻荆砚却觉得自己灵魂像是出窍,飘荡在半空中,看见另一个陌生的人格占据着自己的躯体。
他看见自己低着头,没有去看余鲤的眼睛,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和你还挺配的。”
话音落下,病房内一片死寂。
荆砚听见余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愤恨地张了张嘴,而后大约是想到他还在病中,最后只是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所有的怒气都被发泄在关门的动作里,砰的一声,扬起一片尘埃。
病房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零零的,但荆砚早已习惯。
真好,他想。
她本就应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里。
她是岸边自由生长的树苗,现在渺小,但终会长成茂盛的大树。
她拥有自由呼吸的权利,不该同他一起坠入海底,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