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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陌路 ...

  •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主讲台,满场悉悉窣窣的交谈讨论声中,没人发现,荆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会议室的后方。

      周心榕和许传鸿注意到荆砚时,男人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

      荆砚伫立在遥远的尽头,仿佛一道静谧的风景线。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矜贵,在一众稚嫩的小朋友中更显得鹤立鸡群。
      只是一向挺括的领带歪了一些,大约是匆忙赶来的。

      男人眉峰紧蹙,微微侧头,目光隐晦不明地看向左前方。
      周心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位第一个吃到荆砚蛋糕的小朋友,虽然不知道名字,不过周心榕还有点印象。

      只是,荆砚的眸光实在太沉重,完全不是看一个刚入职的小朋友的眼神。
      周心榕的眼光忍不住在荆砚和余尔安之间徘徊。

      察觉到打量,荆砚对许传鸿和周心榕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视线再一次落回到余尔安身上。

      既然Par不想暴露自己,许传鸿就当没看到荆砚,他转而看向余尔安。
      女生垂着头,迟迟没有说话。

      许传鸿笑着打破僵局:“怎么,你父母从来不碰股票的原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会议室的灯光明亮柔和,给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滤镜,荆砚和余尔安的记忆一起被拉扯着往前。

      多年前的二月,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仿佛针扎一般冰冷生疼。
      轿车内的暖风赶走肆虐的寒气,厚实的钢化玻璃隔绝了全部冰冷,余鲤歪着头昏昏欲睡,一个急刹,她挣扎睁开眼睛,看向驾驶座的薛灵双:“妈?”

      “乖,没事,”薛灵双解开安全带,“我出去一会儿,你继续睡。”
      余鲤眯起眼睛,看着薛灵双推开车门,走向路旁坐着的一个年轻男生,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面前还放着一只破旧的碗。

      等等,一只碗?
      余鲤伸长脖子眯着眼睛瞧过去,还真是一只碗,碗里还丢着几张一元五元的纸币。

      难不成...是个乞丐?

      余鲤又细细打量了几眼男生,他穿着破了好些洞的漏风毛衣,抱着双臂坐在路边的一个屋檐下,手指冷的发紫,身材格外消瘦。
      虽然衣衫褴褛,但余鲤依然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还算整洁的男生,她实在很难将他和‘乞丐’二字联系上。

      薛灵双在男生面前停住,而后,她蹲下身,恰巧挡住了余鲤好奇张望的视线。
      余鲤不知道薛灵双和男生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薛灵双从挎包里抽出了一沓红色的钞票,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将一沓钞票交到了男生手里。

      薛灵双回到车上后,余鲤忍不住询问:“妈,那谁啊?你认识?”
      她刚刚看得清楚,那可不是一点钱,那是一沓钞票!

      “鲤鲤,妈妈和你说过,我之前去槐夏市出差的时候,有个小插曲你还记得吗。”
      “噢,”余鲤想起来,“是那个帮你拿回电脑的人?”
      “他帮了我,是我的恩人,但他的请求,我不可能答应,即使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因为海络文这只股票,亏的倾家荡产,”薛灵双目视前方,声音坚定,“否则,就违背了审计师的保密性原则。”

      余鲤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那刚才是?”
      “我之前在他的手机里看到过照片,是他的亲弟弟,”薛灵双解释,“我刚才也确认了,他们确实是亲兄弟。”

      薛灵双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一旁发呆的余鲤叮嘱:“鲤鲤,如果以后你遇见了他,能帮就帮,是妈妈欠他们一家的。”
      余鲤点了点头,她扭过头,想看清那名‘小乞丐’的长相,却只能在汽车喷射出的团团尾气中,看见男生逐渐远去的消瘦背影。

      也是那一年,十一月十五日,荆砚的生日。

      饭馆外,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洒落在地面铺成焦黄一片,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少年拿起扫帚,手里动作不停,也时不时朝天边张望,他记得,余鲤说过今天会过来。

      凌晨五点,街道尽头自然不会有余鲤的身影,只有逐渐消散的弥漫薄雾。
      就连太阳,都看不见影子。

      万籁寂静中,手机铃声刺耳的响了起来。
      是荆砺的来电。

      “哥?”
      “荆砚,”话筒里男人的呼吸粗重,仿佛一头失去理智的愤怒野兽,“她是不是叫薛灵双?!”

      “什么?”
      “给你钱,帮你,那个女人,”荆砺咆哮质问,“是不是叫薛灵双!!!”

      即使什么都不清楚如荆砚,也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他握住扫帚的手暗自用力:“哥,你怎么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

      片刻的沉默后,荆砚答道:“是。”
      话筒里传来一声冷笑,而后是巨大的踹门声。

      他不清楚薛灵双和荆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下意识为薛灵双说起好话:“哥,薛阿姨真的帮了我和妈很多,还借了我们很多钱...”

      “借?”荆砺打断他,怒气几乎要冲破话筒,“她怎么好意思和你提借字?那是她薛灵双欠我们全家的!”
      荆砚扫地的动作一顿,怔在了原地。

      荆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清晰地传进了荆砚的耳朵。

      “我是薛岭双的恩人,没有我帮她抢回那台电脑,她甚至有可能被全行业开除!”
      “薛灵双是谁你知道吗?她就是海络文的审计项目负责人!海络文,就是那个把我们全家害的倾家荡产,把你逼到辍学的海络文!”

      “我甚至问过她,我问你知道海络文的情况吗?她说,她不清楚。”
      “好不好笑,荆砚,你说好不好笑。”

      “审计报告就是她出具的,她和我说,她不清楚。哈哈,你敢信吗?”
      “她审计的时候就知道海络文造假了,她比所有人,对,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海络文的具体情况,她也知道,报告一旦公布,海络文股价必定暴跌。”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不说。”
      “她只要稍微透露一点消息,只要一点点!我就可以早点清仓退场,荆砚,我们全家都不会变成这样!”

      “我们不会欠债,你不会辍学,也不用和妈妈躲到什么破榆桥市!”
      “荆砚,你记住了,是她,是薛灵双欠我们的!”

      “薛灵双,那是愧疚,同情我们,愧疚我们!!!”
      “她要怎么帮我们,都是应该的!她欠我们的!懂吗!”

      荆砚握住电话的手无力的松开,电话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荆砺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发尖锐,荆砚却再也听不进半个字。

      他重重地垂下脑袋,不久前还被落叶覆盖住的地面,已经被清扫干净。
      褪去焦黄,露出赤裸裸的土地。

      如同此刻终于被暴露的赤裸裸的真相。

      薛灵双为什么不说呢?
      哥哥明明帮了她啊!
      她甚至知道,可能会造成这个后果,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一天,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荆砚的脑海中。

      余鲤如约而至,少女给他送来蛋糕,真诚得祝福他生日快乐。
      而后,她紧张羞涩又小心翼翼得试探开口:“那如果我喜欢你呢?”

      甚至在那个时候,荆砚的耳边依旧响彻荆砺的怒吼。
      “是因为薛灵双,我们才会落的如此地步!”
      “那是愧疚,那是同情,懂吗?!!!”
      “是他欠我们的!”

      “是吗?”荆砚回想起那个场景,他用尽了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淡漠,他拒绝了余鲤,“但我不喜欢你。”

      那一天,是荆砚这么多年以来,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他在那一天,直面了最赤裸裸的真相,也违背心意说了最残忍的话。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荆砚抬眼看向前方依旧沉默的余尔安。
      岁月转了几轮,但时光还是定格在他生日这一天。被他弄丢的小姑娘,或许是真的改名换面,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身边。

      “刚才,两位经理介绍了审计师要遵循的独立性和保密性原则,我这边稍作补充。”一道低沉的男声乍然响起。
      全场人顺着声源回过头,只看见会议室最后方,赫然站着的正是槐夏所目前的首席合伙人——荆砚。

      刹那间,气氛困顿的会议室终于躁动起来,一群小朋友坐着叽叽喳喳窃窃私语。

      “卧槽,我没看错吧,是荆Par!”
      “是他!我还以为我只能在面试的时候见到合伙人呢!”
      “如果我有这么帅的老师,我CPA早考下来了!”
      “没关系,你现在有这么帅的老板,也可以为他熬夜加班。”

      “作为审计师,需要同时兼顾专业性和职业道德,但我一直认为,专业性可以在工作中慢慢培养,而职业道德才是重中之重,”男人的声音冷厉中带有几分严肃,在他逼人的压迫感下,嘈杂的会议室迅速气场下安静下来,“除了两位经理提到的独立性和保密性,审计师还需要遵循客观性。”

      “举个例子,”荆砚低沉的声音格外分明,“如果一名审计师持有A公司的股票,但同时他又参与了A公司的审计,他就很有可能在审计过程中丧失客观性,导致无法公正的做出职业判断。”
      “甚至为了保证自己持有股票的增值,而和A公司协同财务造假,给市场以A公司经营状况良好的假象。”

      “基于职业道德的独立性、保密性和客观性,信诚所很早以前就建立了一套监管政策,”随着荆砚的步伐,全场人的目光焦点也随之转移,“请各位新入职的小朋友准确提供自己、父母以及配偶的所有股票账户。”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会议室迅速沸腾起来。
      荆砚对此场面司空见惯,还不忘丢下一句重磅炸弹:“除此之外,各位小朋友在购买理财产品之前,请注意,不单指股票,是所有的理财产品,都需要在信诚系统中查询该公司是否是信诚所的客户,信诚会有一套专门的判断逻辑,从而判断各位是否可以购买该理财产品。”

      “具体的操作,”荆砚对着主讲台两位经理道,“让两位经理教你们。”

      “周经理,这个怎么上传啊?”
      “为什么父母的股票账户也要登记啊?”
      “配偶?那我女朋友的账户也要登记吗?”

      周心榕和许传鸿满场跑着解惑,一群小朋友交头接耳争着提问。
      叽叽喳喳的讨论和询问声中,没人注意道荆砚停在了第三排靠墙,一名穿蓝色外套那位小姑娘身边。

      仿佛不经意一般,男人随口问道:“后勤部的?”
      明知故问,余尔安没有直视荆砚审视的目光:“是的。”

      荆砚盯着她,提醒:“后勤部也要上传股票账户。”
      余尔安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好的。”

      “你有股票账户吗?”荆砚格外有耐心地追问。
      余尔安依然垂着头,就是不抬头看向他:“没有。”

      “你的入职信息,我已经看过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男人的眼底投落暗影,他垂下眼帘,看向明显躲避着自己的余尔安,“你的身份证显示,你的生日是6月15。”

      余尔安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忘了,无论姓名再如何更改,身份证号码都是永远不会更改的。

      不过,余尔安宽慰自己,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荆砚自己的生日,荆砚应该也不会知道她的生日。
      更何况,她作为余鲤的那些年,荆砚从来没给她庆祝过生日,也从来没有给她送过一份礼物。

      尔安终于抬起头。
      荆砚下颌线绷紧,斜斜倚站在桌旁,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对上那道目光,余尔安都觉得仿佛有道电流穿过她的全身。
      “是的,”她佯装如常,“有什么问题吗?”

      荆砚直勾勾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眼眸里地情绪一点点变得浓烈。
      “只是觉得很巧,”荆砚垂下眼眸,语气回忆中带几分落寞,“我的一位故人,和你长得很像,生日也一样。”

      荆砚居然知道余鲤的生日!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余尔安眼神微暗,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一切都是余鲤的往事,而她此刻是余尔安。

      她扯唇笑了笑,没有回应荆砚这句话。
      荆砚也不在乎她的沉默以对,很快转了话题:“刚刚我打断了许经理的问题,所以,你和父母为什么从来没有碰过股票?”

      在全场喧嚣的交谈中,荆砚清冽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不复培训时的冷厉严肃,他此刻的语调仿佛沙砾在心间滚过,沙哑但不坚硬,或许是错觉,余尔安甚至还辨别出了几分温柔。

      原本居高临下的男人半弯下腰,几乎是刹那间,那张冷峻英气的脸凑到了她眼前。
      余尔安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以及她的脸颊无法控制的滚烫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还是谨慎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荆砚没有追问她。

      只是半晌后,他压低了声音,声线低磁到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难道因为你有父母从事审计?”
      是个疑问句,但被荆砚用肯定句的语气说了出来,

      简单一句话,余尔安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呼吸都全部遏制住。
      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余尔安缓缓抬起头,对上荆砚的眼神。

      那是一道毋庸置疑的目光。
      余尔安心跳停了一拍。

      荆砚怀疑她是余鲤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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