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时》仰归云

83、停清仙

　　初建白玉京，空空旷旷，只有两名孩童。
　　年幼的太清坐在敬仙殿内，趴在一张桌上，脸深深埋进了胳膊里，不知道到底睡还是没睡着。

　　“太清，你猜猜我今日下凡发现了什么？”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位看起来与他年级相仿的孩童，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蹦蹦跳跳进来。

　　太清抬起眼，淡淡的一句：“你回来了，停清。”
　　停清撇了撇嘴，跳到他面前：“无趣。”
　　“尝尝？”他将一串糖葫芦伸到太清的嘴前。

　　太清接过，咬了一颗在嘴里，酸酸甜甜，果真不错。
　　“就知道你喜欢。”停清眯眼笑着，“这个啊在凡间叫做糖葫芦。”

　　“赤瓜木裹了一层糖而已。”太清不紧不慢的说着，还趁机又咬下来一颗。
　　停清佯装不高兴的拉下脸，怨怼的看着他：“我看你挺喜欢的啊。”

　　太清点头：“嗯。”
　　他看着冰糖葫芦，轻轻笑了一声：“是喜欢。”

　　停清：“切。”
　　说话间，他早就吃完了手里那串糖葫芦，两手猛地拍在桌上，俯视着太清。
　　“你不是可以那什么…预卜之术？”
　　“看看今后的白玉京如何？”

　　太清闻言一愣，点了点头。
　　“好啊。”
　　他眉眼弯下，唇边是淡淡的笑，随后停清就等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手里那串糖葫芦。

　　太清放下那根签子，闭上了眼睛。
　　他看见了未来的白玉京，看见了……其他的东西。
　　睁开眼时，他未曾反应自己的神色凝重。

　　一边的停清看他神色不对，面上染上担忧，犹犹豫豫的问道：“怎么了？可是……”
　　“不是。”太清立即反驳，挤出一个笑，弯下眼：“未来的白玉京，很好。”
　　“如我们所望。”

　　停清点了点头：“再好不过了。”
　　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太清正死死盯着他，那双眸子里不知藏着怎样的感情。

　　担忧，亦或是……悲痛。

　　白玉京至此以后，果真如太清所言越来越好，太清因此被捧做了太清帝君，而停清，诸仙只唤做一声“停清仙。”
　　太清站在敬仙殿的高楼上，望着脚下的白玉京，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突然想到什么，笑又消了下去。
　　“今日，是他……”
　　果不其然，身后有一人匆匆忙忙赶来。
　　“帝君，停清仙要下凡。”

　　太清侧脸，淡声问道：“可拦住了？”

　　“臣就因此事而来！”那人回道：“停清仙执意下凡，我等快拦不住了！”

　　太清叹息一声，也并未责怪：“吾就知会如此。”
　　他抬起手，大袖一摆，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白玉京所下凡的地方，名曰天门。
　　太清出现在天门时，正巧看守在那里的仙侍没能拦住停清，眼睁睁看着他要下凡去。

　　“好停清。”太清身子一晃，挡住了停清，“今日真必须下凡吗？”
　　停清抬起眼：“你拦我？”

　　太清叹息一声：“既要下凡，可否告知缘故？”
　　停清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果真是你叫人拦着我。”

　　太清：“别下凡，好吗？”
　　停清皱了下眉：“抱歉，今日我是必须要下凡的。”

　　“我自知拦不住你的。”
　　太清微微皱起眉，神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但今日，能不能不要下凡？”
　　他深吸一口气。
　　“算我求你。”

　　停清愣住了，没想到太清居然会说这种话，不解问道：“为何今日不准我下凡。”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知道。”太清回答：“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不准你下凡。”
　　“可你明知事情的严重！”停清明显怒了。

　　太清神色自若，在他看来冷漠无情，连出口的话也是冰冷刺骨，毫无温度。
　　“春鹊时日已到，这是它们必死无疑，你又何必去。”

　　停清闻言，面上愠色骤起，他上前一把揪住太清的衣领，双眼因此染上一条条的红血丝。
　　“你早就知道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松手，冷笑连连，掺杂着自嘲与讽刺。
　　“对啊，太清帝君你何事不知！”
　　他皱着眉，怒瞪太清。
　　“既如此，你为何不出手？！”

　　太清叹息一声，从始至终的平静。
　　“我不能忤逆天道，更不能改变。”

　　“呵呵。”停清冷冷看过来，那目光冷漠的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太清，虚伪便是虚伪，别把自己冷漠说得有多高大尚。”
　　“我去他个狗命天道！那是我的故土！今日不管是谁，休得阻我！”

　　太清被惊得浑身一怔。
　　他连忙去追趁他这一刻愣神要跑下凡的停清。
　　“停清！”

　　你以为我没想过改变吗？
　　今日我拦你下凡，便是要忤逆天道啊……

　　春鹊城中，死气沉沉。
　　停清一来所见，便是这副情景，无数的春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这座曾经灵力充沛的城上空，漂浮着一层层乌黑。

　　“那是人们的怨念化作了实体。”姗姗来迟的太清解释道。
　　停清红着一双眼，怒视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清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你可知这座城池为何无人？”
　　他睁开眼睛，眸中澄澈。

　　停清声音很大，反驳，满脸怒气，显然不满：“不知！”

　　太清看着他，认真道：“因为此城是因人之念所生。”
　　“我与你，还有春鹊，本就是人之情。”
　　他微微拧眉，唇紧紧绷成一条线。

　　停清一愣，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你说什么？”
　　太清深呼出一口气，如同放下了千钧重担般：“春鹊乃人情，你我亦是人之感情所化，如今人戾气之重，使此城摧之。”

　　停清皱起眉：“胡诌！若你我真是人之感情所化，为何不曾随之摧之！”
　　太清叹道：“我身负天道，本该建白玉京，做太清君。”
　　“可是停清，你不是。”

　　拳头缓缓捏紧。
　　停清抽了抽嘴角，问：“所以，这就是你今日不让我下凡的原因是吗？”
　　太清轻轻点了点头：“是。”

　　停清看向他，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他看不见他的任何情绪，如同一摊水，映着他小小的脸。
　　人之感情所化？
　　那太清定然是冷漠所化。

　　“太清，如果我不信呢？”他缓缓吐出这句话，看着太清目光毫无波澜，如图死水。

　　太清脸上难得诧异，那一直以来都平静的表情绷了一瞬。
　　“停清。”他皱了皱眉，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停清定定看着他，吐出的一字一句五一不灼伤他，疼得心脏抽痛。
　　“太清，你我相识并非一日，以你的个性，就算我死你也会无动于衷，如今，我也不想跟你纠缠下去了。”

　　太清惊诧居然这么突然，以及停清的态度，他想到停清不会再给他好脸，但还是没料到他竟要直接要跟他恩断义绝。
　　“停清，你当真不愿听我一言？”

　　心似乎有些抽痛。
　　可他明明无五感的。

　　停清勾唇冷笑一声：“若你所说属实，藏了我这么多年，是为不信任。”
　　“若是惧怕天道束缚，为何现在不惧怕？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我出手。”

　　太清摇了摇头，还想劝：“此城覆灭是必然。”
　　“你想说我没必要出手。”多年的相处与了解，停清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垂下眸，缓缓道：“可是太清。”
　　“那是我所生之地，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我不在乎必然，出不出手是另一个性质。”
　　“哪怕我会死。”

　　说完，他便抬手施法，准备试试救那些春鹊。
　　“你知道我的性子，何必呢？”

　　太清瞳孔皱缩，打算出手阻拦：“别……”
　　然而他说不了下一句了，喉咙里一阵难受，他捂着胸口弯腰吐出一口血，头昏脑胀，浑身不能动弹。

　　按照原本的轨迹，停清应该因为在这座灵力失控的城中施法而导致戾气入体。
　　是天道注意到了他的干扰，降下了忤逆他的惩罚。

　　“该死……”太清在心里怒骂了一声。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没能挽救这个结局。
　　天道啊……

　　停清刚施法就感觉不太对劲，那层笼罩在城上空的黑云好似隐隐压了下来。
　　那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想问了，可惜忘了。

　　他只觉得浑身钝痛，撕心裂肺，那黑云化作一股股灵力，没入他的体内，他说不出话眼前更是模糊不清。
　　“呃……”
　　五脏六腑似乎被撕裂开，泛着刺痛。

　　太清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他亲眼目睹那团浓重的戾气没入停清体内，随后将他包裹其中。
　　看来还是阻止不了了。

　　天道就是天道。
　　该死的天道。
　　世间之事，本就不该开始有个结果。

　　那团戾气散开了。
　　停清伫立其中，看来的那一眼冰冷陌生，身上也都是弥漫的戾气。

　　那日，诞生了世上第一位魔。
　　鬼城也自此而生。

　　太清因为天道，停清只是挥手将他逐出这座……
　　………鬼城。

　　凡间失春鹊，生魔于鬼城。
　　太清逆天道，停清不改性。

　　“帝君！停清仙在人间大开杀戒！”
　　他殿内的那位名曰少敬的仙侍急忙道。
　　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敬仙殿的高位上。
　　太清愣了一瞬，连忙起身。
　　“随吾去往，莫叫他犯下更大之错。”

　　少敬行礼：“是。”
　　太清还是没叫其他仙人一起，他跟少敬二人急忙忙的赶到，却以外发现不少仙已经到了这。

　　“帝君来了？！”有人第一时间看见了他。
　　“帝君，我们发现停清仙在此大开杀戒，这才将他束缚。”
　　一人走过来，一本正经说道。

　　太清看见众人身上袍子跟脸上，或多或少都粘了不少血迹，能将停清束缚在这阵中显然不易。
　　内疚更深了。

　　没能阻止停清入魔。
　　更叫白玉京的仙人卷入其中。

　　他算什么帝君。

　　他叹息一声，朝停清走去。
　　“我本春鹊情，得天为帝君。”
　　边走，边喃喃自语。
　　“天道不可逆，终为无用功。”

　　“停清啊……”他看着阵内的魔头。
　　“唉…早知我劝不动你的，你的执拗，天上地下，寻不着其二。”

　　可我还是，不想放弃。
　　哪怕再来一次。
　　依旧如此。

　　“太清，你何必来假惺惺的唏嘘。”停清冷冷说道，他的双目比以往更加黑，脸上的冷漠更是从未有过的。
　　“现在心里，怕不是高兴万分。”

　　太清抿了抿唇。
　　“停清。”
　　“我也想，逆天而行的。”
　　他抬起手，又放了下去。

　　他确确实实，很想，很想擦掉停清面颊上的血。
　　可是…可是……

　　唉。

　　停清闻言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沉默半晌，突然冷笑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听到一句。
　　“太清，我不会信你了。”

　　太清瞳孔皱缩，嘴唇微微颤抖。
　　“停清！”声音也与平常不同。

　　“闭嘴！”停清怒吼一声。
　　他看着太清，一脸不屑，勾唇冷笑。
　　“你我相识至今，真是因天道你才冷漠无情，还是你本就如此？”
　　“我不想再听那些废话说辞，你我今日，所有情谊，便就到这儿吧。”

　　话未落，阵法突然一阵振动，引得周围也是如此。
　　不过瞬间，停清破阵而出。

　　太清突觉喉咙被人扼住，随后看见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眸子，熟悉又陌生。
　　停清用了力道。

　　纵然为神，太清也有些喘不上气。
　　但他是帝君，天道命定者，死不了。

　　停清猛然松开手，自嘲一笑。
　　“我杀不了你。”
　　他望着刚刚扼住太清那只手的手掌，愣了愣，手指蜷起，握成了拳头。

　　太清后退几步，冷静的看着他。
　　“现在，还有退路。”

　　“我不需要！”停清怒道。
　　“世间再无春鹊，自也无停清。”
　　他一拳砸过去，直直朝着太清的脸。

　　太清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的拳头，摇了摇头。
　　“怪不得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掌间灵力流转，一颗夜明珠猛然出现，流光溢彩。

　　阳神池水的夜明珠。

　　停清皱起眉，连忙抽手，警惕的看着他，心里不安泛起，越来越重：“你要做甚？”

　　太清叹息一声。
　　“天道。”
　　他将法力注入夜明珠。
　　“你是一颗棋子。”

　　一颗开拓魔道的棋子。

　　“我也是。”他轻轻笑了一声，自嘲的意味。

　　永远无法逃离其掌中的棋子。

　　夜明珠化作了一把剑。
　　停清感觉浑身无力，一股引力将他往那边吸去，偏偏他无可奈何，进剑的那一刻，他听到太清说。
　　“今后，你名邪魔。”

　　剑落手上。

　　“再无停清了……”
　　太清转身面朝众人，好一会没说话。
　　沉默半晌，终于动了动嘴，他交代众人收拾好这里之后，便持剑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看来也没料到太清这么快就降伏停清。

　　一路到了……鬼城。
　　太清立在废墟之上，衣袍翻飞，簌簌作响。
　　“停清啊……”
　　他将剑抛上半空，长舒一口气。
　　“我们，会再见一面的。”

　　施法于剑。
　　那把邪魔剑化作一股戾气，落入鬼城的地里，魔气冲天，化作黑雾，笼罩了这座城。
　　现在，彻彻底底，毋庸置疑的鬼城。

　　太清突然想到什么，笑起来。
　　“想吃糖葫芦吗？”
　　空无一人的黑雾之中，只有这一道清澈还略微爽朗的声音。

　　太清抬起手，一转眼，便出现了一根糖葫芦，他咬了一颗在嘴里，与千百年前那位孩童递给他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突然笑了一声。
　　“我很喜欢这个。”

　　松开手，糖葫芦往地下落去，却在接近时化作齑粉散去。
　　“剩下的，是你的。”

　　“不介意吧？”
　　“停清……”
　　他垂下眸，瞳孔晦暗，看不清神色。

　　一抹显眼的白色身影在黑雾之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