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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期一(2) ...


  •   屋子里的环境很糟糕。
      尸体的状况很糟糕。
      话很多的米尔斯也很糟糕。

      总而言之,无论是人还是事,一切都很糟糕,普普通通的糟糕的一天,没有最烂只有更烂。活着的人只关心自己,死了的人什么都不关心。

      这是生活的真谛。而年轻气盛的接替者还没弄明白这个,他上进心十足,渴望惩恶扬善,还过于自信。

      还有六天就要退休了,也许退休后可以睡个好觉。
      萨摩赛特警探心想。

      法医托马斯 . 奥尼尔进到门内。厨房里很挤,门口旁边就堆着一堆食品罐头,成群的蟑螂在用过的炊具,空易拉罐和残羹剩饭之间乱窜,地上黏着滴落的羹汤和油渍。到处脏乱不堪,简直无处下脚。

      “你觉得是中毒吗?”米尔斯问。

      “哇哦,太优秀了。如此感情用事。”奥尼尔咕哝道。

      米尔斯大声地说:“你觉得是中毒吗?萨摩赛特?”

      法医在抱怨。“你们两个慢吞吞的,让法医待在外面。这里恐怕挤不下我们所有人,我猜。”

      “这里位置够,只是光线不太好。你好。”

      米尔斯不愿意出去,于是争辩了一下,还礼貌地向奥尼尔打了个招呼。法医冷淡地应了一声,低头看向俯倒在桌上的肥胖男人:

      他的手脚皆被捆住,脸朝下埋在一盘意面里,显然死去多时。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腐臭味,光柱在黑暗中晃来晃去,软呢帽的帽檐在滴水,萨摩赛特……

      萨摩赛特没休息好的大脑在嗡嗡作响。

      他说:“米尔斯警探,出去帮帮警官,调查一下邻居。”

      “什么?”

      “顺便把法医叫进来。”

      灯光惨白刺眼,萨摩赛特盯着男人尸体上的伤痕,树状的紫色血管交错连接,在异常绷紧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他死前一定挣扎得很厉害,手脚上的铁丝切开了皮肤,深深地陷到了肉里面。

      米尔斯吸气又呼气,举起电筒直直照着萨默塞特的脸。老警探顿了顿,摘下眼镜,冷冷地看向了他。

      年轻气盛的接替者收起电筒,不高兴地离开了。

      奥尼尔两手抱住死者的脑袋,抬起他埋在面条里的脸——

      浑浊无神的天蓝色眼睛。
      奥尼尔:“他死了。”

      “……谢谢您,医生。”
      萨摩赛特说道。

      *

      这具小山般臃肿的身体被法医们用神秘的手段挪出了案发现场那扇尺寸普通的小门,运到停尸房。负责解剖的医生叫桑迪亚哥,他是个喜欢卖弄学识的话痨,而且总是抓不住重点。

      “看看这个,看到这个胃有多大了吗?”桑迪亚哥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他把手伸进尸体的腹部,拎出了一个软软弹弹血淋淋的胃袋。

      “而且奇怪的是,它被撑开了。你看他的□□有多大,有食物……”

      米尔斯对这有点受不了:“我看到了,但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法医不太服气,带着一种猎奇的兴奋继续唠唠叨叨:“……他的十二指肠大幅度地膨胀,内壁都被撑裂开了。”

      “他是吃得把自己撑爆了吗?”萨摩赛特问,慢慢地绕过停尸台,靠近尸体。

      “也不算完全撑爆。他是体内大出血,他的腹直肌和直肌都出现了血肿——”

      “他确实是吃死的吗?”米尔斯打断。

      桑迪亚哥不太高兴:“不全是。”

      “那这些伤痕呢?”萨摩赛特抬手示意了一下。

      这下桑迪亚哥嗫嚅了,他尴尬地笑:“我还没弄清楚。”

      “脑袋后面顶着枪吗?”萨摩赛特抬眼看了看他。

      “只有顶得够狠才会这样。”

      “见鬼,真是这样,前面有块枪口留下的圆形淤血。”米尔斯弯下腰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睛发亮,若有所思。

      “各位,这是一场谋杀案。”思考完毕。

      很有开创性的发言。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艰难地在桑迪亚哥的废话中捞取出有意义的那一部分。这些得来不易的宝贵结论被记录在了萨摩赛特警探交给警长的工作报告中,以下摘取一部分:

      “……杀人犯在他下面放了个桶一直让他吃,慢慢地让他吃了很久,验尸官说进食超过了十二个小时,受害者的咽喉膨胀,也许是因为进食。然后在某个瞬间他昏死了过去,于是凶手踢了他一脚,就在这时,他胀破了肚子。”

      米尔斯用小本子刷刷地写着笔记,准备离开时他们经过了另一张停尸台。

      “老天,这个人经历了什么?”米尔斯多看了几眼那具尸体——或许称为尸块会更恰当一点。

      这家伙已经没有了完整的人形,血糊糊的,每一部分的边缘都非常不规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几片残破的衣物布料立了大功,帮助人们分辨了它与一堆烂猪肉的区别。

      桑迪亚哥瞥了一眼,然后不忍直视地挪开了视线。

      “今天下午2点左右送过来的,把杰斐逊吓得直接呕了出来。”他小声说,“像是嗑嗨了,又喝了酒,你知道的,西区那边的街上总有这种醉汉,像团垃圾一样往路边一倒,醒来之后发现被野狗啃掉了鼻子和手……”

      米尔斯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萨摩赛特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兜里,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倒霉蛋几乎被啃光了,那些咬痕绝对就是,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野狗?真是见鬼。”桑迪亚哥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停尸房的门。

      “不过发现他的地方和刚刚那个胖家伙的位置也没隔多远……好像在相邻的街区。”

      在脚跨出门槛的前一刻,萨摩赛特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那张停尸台。

      *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调回警探们与桑迪亚哥医生进行交流的8个多小时之前。

      一间明亮的房间内。

      墙纸的颜色是素雅的藕粉色,上面的花纹却和房间内的家具布置一样古典。繁复又密集的线条组成了肥厚的枝叶和蜷曲的花朵,在墙上铺陈蔓延,贪婪地占据了每一小片角落。

      有两把扶手椅,格林对面坐着一名秃头的中年老男人,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鹦鹉。

      “那只夜煞在我那里。看起来罗拉的研究没有什么用处,”格林慢条斯理地说道,“她对六道和灵魂的力量一无所知,只是通过自然魔法和一种古老的病毒将两类生命结合在一起,严重损害了实验体的智商。”

      “听说那还是个孩子。”秃头说,“住所,照顾,教育,玩伴,还有社会身份。要养育一个小女孩健康成长,这些总是必须的。湖畔孤儿院愿意给予帮助。”

      他没有谈论罗拉博士的研究,看起来对这不感兴趣——其实也不一定,那张发福的圆脸和粗糙的大理石雕刻一样僵硬而不动声色。

      鲜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秃头男人,冰冷,锐利。

      “年轻的范德布姆小姐死在了她的房间里,你的湖畔系列就像榨汁机一样榨取着她身上的每一丁点价值。”格林说道,它的目光仿佛凝着寒光的刀锋,充满了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

      “离我的东西远点。”

      男人毫无反应,肩上的那只鹦鹉也一动不动,像只假鸟。

      *

      格林从诞生起就在这一片区域生活。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城市,也没有国家,聚集在这里的人类信仰一位拥有羽翼的神明,将所有的鸟类都看作是神明的从者,供奉最强大的猛禽为神明的化身。

      他们建了许许多多的高塔,为了更加靠近广袤无垠的天空,更加靠近这些飞舞的神灵。

      晨光熹微,悦耳的鸣声此起彼伏,鸟群盘旋飞翔,掠过森林,掠过湖泊,掠过林立的塔楼。露水晶莹闪烁,光华润泽的羽毛在风中微微颤动,这就是格林最初的记忆。

      它渴望最强健的翅膀,渴望最光艳的羽片,渴望最有力的钩爪,渴望最敏锐的眼睛,还有最婉转嘹亮的声音。这大概是在世界诞生前就被一致认同的美丽。

      于是它就拥有了这一切,还有人类的供奉。

      格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生物,反正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它实际上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因为喜欢才保持着现在的外表。它可以随意地聆听某些存在的声音,而不用像人类那样陷入疯狂。如果愿意,它还可以控制任何一只鸟类,并且共享对方的视野,鲜有事物可以逃过它的眼睛。

      如今自然是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些鸟群和塔楼了,聚集的人类也换了好几批,但格林本地最强的地位依旧没有改变,即使它早已连同当初的那什么神明一起被遗忘了。

      话说那神明叫什么来着?
      它也忘了呢。

      “她不需要什么孤儿院,”它想到,米尼弗市的孤儿院它又不是没见过,那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照顾一个孩子而已,我当然也可以做到。”它飞过一如当初的石塔般林立的楼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下面到处乱溜达的幼龙。

      格林收拢翅膀,落到了巷子里,看着埃尔维拉兴高采烈地向自己跑过来。

      “她会成为最好的人类。”

      *

      再往前一小时。

      街道上人流如织,一个巷子口处,某只“智商严重受损”的夜煞正躲在垃圾桶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

      格林一定在附近,埃尔维拉在这一块地搜寻未果,自然而然地盯上了另一片居民楼。这两片区域中间隔着一条繁华的街道,好像被河流划开的两片森林。

      她要先过河。

      垃圾桶后面的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发小女孩,她赤着脚,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短裤,外面披着一件褐色的风衣。

      风衣的样式非常过时,而且显然是成人款,这还是格林伪装成人类时穿过的旧衣服,披在埃尔维拉身上长得拖地——它昨晚临时翻出来的,它没料到米尼弗选定的对象会是个小孩,因此除了一个隐蔽所之外什么也没准备。

      雨似乎小了一点,埃尔维拉提起风衣的下摆,抱在怀里,淋着雨自信地走出了巷子。

      天色晦暗,街上的商铺门店静静地陈列在街道两侧,一把把雨伞挨挨挤挤地从它们前面一闪而过。光脚的小女孩身上湿得直滴水,路过的行人可都是穿着得体的先生女士,纷纷嫌弃地避开她,避免弄湿自己的衣服。

      连成一片的雨伞随着她的前进往两边退开,从上面看估计就像摩西分海。

      到了路边,灰色的道路上车来车往,埃尔维拉可不知道什么叫做等红灯,瞅准了时机直接横穿马路。这效果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马路上顿时炸了锅,尖锐的鸣笛声一叠接着一叠,仿佛即兴的交响乐,还有那么点节奏感。

      在司机们骂骂咧咧的伴奏中,她成功窜到了对岸,钻进了楼房之间。

      又是七拐八弯的小路。

      埃尔维拉饿得肚子咕咕叫,脚步也放缓了,在阴暗的巷子里慢慢地走着。地上的水洼混着玻璃碎渣,星星点点,倒映出楼与楼之间那窄窄一条的天空。

      “格林不会不要我了吧,他怎么还没来找我。”她心情低落地想,“是因为我不聪明吗?”

      不聪明,这是个经常出现的单词。

      “……融合得最好的嵌合体,精神正常,可惜就是不太聪明。”
      “再看看吧。”

      白衣服的研究员遗憾地摇摇头发不多的脑袋,相互交谈,然后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

      埃尔维拉知道那是什么,有些的同伴做完测试后他们也会摇头,谈话,然后写写画画。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那些同伴就会被“砰砰”几枪送走,软趴趴的尸体从他们住的透明小隔间里拖出来。

      埃尔维拉:……

      她开始忧心忡忡。“格林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聪明的?他不会也要给我砰砰几枪吧?”

      这可真糟糕,翅膀怎么开枪?难道是用爪子?

      格林那么厉害,肯定打不过。死之前一定要吃顿好的。

      好饿啊。怎么办。

      她一顿可以吃掉半筐鱼,格林会嫌弃她吃的太多吗?

      出于这样又那样的原因,埃尔维拉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继续去找格林,她漫无目的地又走了一段距离,最后被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蹲了下来开始玩起了水坑里的玻璃渣子。这些玻璃渣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反射着微弱的天光,翻动的时候一闪一闪的,居然也有几分亮晶晶的样子。

      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水声哗啦哗啦,雨声也哗啦哗啦。玻璃渣子相互碰撞的声音沙沙响,随着水流旋转起来,在水里飘动,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光带,控制得好的话还能让光带拥有不一样的复杂形状。

      埃尔维拉一只手搅动水坑,另一只手挨个拍打那些突然闪烁起来的碎片,她感觉人类只有两只手简直是不能再糟糕的事情,根本拍不过来。

      她玩得过于投入,以至于在一只手突然捂上她的嘴时吓了一大跳。

      埃尔维拉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留着胡子,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看上去衣冠楚楚,身上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眼神在埃尔维拉身上滑腻腻地黏过,有一种奇异的恶心感,就像……就像两条鳗鱼。

      男人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小女孩的嘴,另一条胳膊迅速地环到了她的胳膊下面往上提。

      没提动。

      这就尴尬了。一头接近九英尺的幼龙,一天三顿,一顿大半筐鱼,怎么说也有结结实实的两百五十磅。

      两百五十磅的小女孩了解一下呀。

      这女孩是焊在地上了吗?男人满心震惊,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一轻,被一股大力掼倒在地,整个人仰躺在巷子的水洼里,后脑勺一阵剧痛。

      发生了什么?

      地上的水浸润了男人的衣服,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思考了。一只手抓上了他的胳膊,直接把他抡了起来,甩向道旁坚硬的,湿漉漉的墙壁。先是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夹杂着清脆的骨裂咔嚓一响,然后就是人类痛苦的哼哼声,还有反应过来的惨叫。

      这是什么怪物!她穿着像流浪儿,但看上去却白嫩可爱,仿佛刚刚走丢的富家千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力?

      男人倒在地上,痛得浑身无力,他惊恐地看向那女孩的方向,却发现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哪有什么小女孩。

      那是一头弓起背,准备进攻的黑色巨兽。它有着一口锋利的牙齿,嶙峋的双翼微微张开,冷漠的竖瞳正紧紧地盯着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星期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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