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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康熙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又陷入了梦中,因为他已连着做这个梦半月有余。
      梦境的最初,他总呈个无法动弹的睡姿,所以没什么太跌宕起伏的桥段。
      只有个看不清嘴脸,听不清音色的女子在泣诉。
      “……爱新觉罗·玄烨,咱们满蒙入关时杀了很多汉人。所以眼下会如此,都是一报还一报,没什么可怒恨的对不对?”
      这话落下没多久,女子就跟疯了似的。
      一会儿放声大笑,一会儿又嚎啕悲哭:“……长生天啊……我仁慈的长生天啊……我真的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了,求求您让我死个彻底的魂飞魄散吧……求求您了……”
      做这梦许久以来,女子无能的悲泣模样,次次都令康熙感到厌烦至极。
      他每回都有尝试着挣脱醒来,可偏偏不得其法,还夜夜如期而至。
      这下,终于崩不住怒了。
      什么死个彻底的魂飞魄散。
      那就快把细弱的脖颈俯低下来,他一瞬暴力就可以掐毙了她。
      什么满蒙入关时又杀了多少汉人。
      明太|祖朱元璋起兵反元时,又杀了多少他们蒙古人。同陈友谅决战洪都时,可是歼灭了对方整整六十万人马,只余五万归降。
      那可是六十万人马,不是什么六百头牲口。死的全是他们汉人,也是他们汉人自己举起的屠刀。
      还有万历二十三年的蓟州兵变。
      明廷联合蓟镇北军以发饷之名,诱歼了全数戚家军南军。
      这可是支极为骁勇善战的军队,被调遣至北方抵御他们满蒙蛮夷时,数战数捷无一败迹。
      让他们这群北夷蛮子毫无办法,只能转战辽东。
      却不想这戚家军又迅速增援,协助辽东守将李梁成,再度大败了他们这群北夷蛮子。
      致使他们伤亡惨重得毫无举兵之力,只好骂骂咧咧的退兵归牧。
      后又奔赴东南沿海抗倭,也是连战连捷。平息浙江倭患后,又转战福建广东,依然未尝败迹。
      至明太l主祖一直困扰到嘉靖朝百余年的东南倭患,便是因这支军队而止。
      康熙哪怕是在梦里想到这些,哪怕自己就是这蛮夷之一。
      也忍不住热血激荡地将这支常胜军以及主帅戚继光,视作高空里翱翔的雄鹰。
      因为他们满蒙最是崇尚神武勇士的民族,虽是数次败于这群悍军之手,却又实在忍不住想赞美他们。
      可明廷却把这支刚打完胜仗归来,卸掉甲胄放下兵器只着布衣的神勇之军,以发饷为由给诱骗到演武场屠杀殆尽。
      一度震慑得海外倭寇不敢再犯,打得他们北夷蛮子不敢寸进的戚家军。没倒在保家卫国的冲锋战中,却亡在了自己人手里,这件事更是导致了明末抵御他们这群北夷蛮子入关时的募兵艰难。
      所以说一个朝代的覆灭,总是有番缘由的,自古以来的朝代更替也尽是如此。
      而梦中女声,却偏偏日日复日日的重复这难登大雅之堂的妇孺愚见。
      他的耐性再次被耗尽,又开始于这梦里挣扎起来。
      一阵后,总算可以活动起只手臂。
      却瞬间抬起,一把捏住了女子项颈。
      “朕不敬神,也不畏鬼。你的长生天不送你归天,朕到可以来试试。”
      每次到了这梦境的末尾,他的这只手臂总能扬起,也总能说出这句话来。
      但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女人也会褪去先前那番柔弱姿态,尖叫声的搬起块大石头,朝他额头猛重砸下。
      边砸着,边气恨的哭叫:“这样吓我欺我算什么,有本事带我回去!”
      也是源于她这番发狂的力道,他搂着人跌入了水中,又穿水而过的落入团浓云里。
      仿佛没个尽头似的,一直不停的往下坠落。
      就连明知道是场梦境,都让人产生了股不适的眩晕感。
      也是在这阵昏沉中,忽然有钟声响起,将康熙给彻底的惊醒过来。
      耳畔仿佛还犹有女音嘹亮,但他的掌中却是空空。
      摇椅离殿门不远,他怔了怔神地抬手捏向眉心,后又朝未阖起的殿门外看去。
      宫檐上的一方狭窄天空,已被连片的阴云覆盖。
      而下边的一片灰茫里,正在落雪纷飞。
      突然,有阵寒风涌入。
      康熙抬手拢了拢银灰色大氅,正欲垂下时却又忍不住捻了捻指。
      他不敬神佛,也不畏鬼魅,只信自己,只信人定胜天。
      不过是连着梦到个女子罢了,说不得是他近两个多月未招幸后宫所致。
      只是最近,他当真有点腻味了这事儿。
      这人世间从不缺真心喜爱,唯缺那爱长久。再风姿百媚的女人,时间到了都会腻。身体上的短暂欢|愉,总会败给思维上的难以契合。
      可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想他所想,懂他所懂,并急他所急。
      她们只会在他护佑的安逸中,反给他拈酸吃醋的制造些不痛快。
      每每想到这些,康熙就厌烦得一阵堵心。
      于此中,他又想起了太|祖与先帝这两个爱新觉罗氏的痴情种。
      就觉可笑的扬了扬唇。
      何至于为个女人,就愚到了疯狂的地步。
      太|祖曾因听到辰妃病重的消息就丢下正在与明廷决战的军队而回,先帝也曾因董鄂氏病逝而一度想要剃发出家。
      完全不顾他还有个江山要守,一群儿子们还没长大。
      当时他虽然还小,但已经懂得了怨恨。
      可如今再看当年的自己,真是何其的愚蠢。
      阿玛只有那么一个,但儿子却有好些,且皆非一个额娘肚里爬出来的。
      那所谓的兄弟情义,又能有多少。
      他知道不远不近的防着他的兄弟们,焉知他们不是做此想的。
      他们那些儿子,就如同那些宫妃一样,个个都想争做阿玛心中的唯一。
      但事实很残忍,阿玛是这大清的皇帝,有满宫的妃嫔与好些个儿子。还有最疼的女人,和那个最爱的儿子。
      他们原本用着满怀独向的那份真心,期待着那点子分散的喜爱。
      然而等到最后却发现,他们连那点子分散的喜爱也得不到。
      他们那些儿子,如同那些宫妃们一样,伤了心的恨了也无用。
      可仿佛天都不遂阿玛所愿,董鄂氏的儿子死了,她也跟着去了。
      那些宫妃与他的兄弟们还暗地里高兴了一场,唯他不是。
      他满怀的真心曾给出去过,却换不来同等在意,被人扔在地上踩得稀烂。
      别人乐意捡起来再拼凑好,可他不愿意。
      还不若在其他人手中,谋取一些别的东西。
      他再不要做那种被选之人,而是要做能选择他人之人。
      真心被负的滋味儿不太好受,他此生遭过那一回便不想再有。
      所以从那时起便立下过誓言,要不择手段的爬到高位。从此莫叫人再敢负他,有也是他负人。
      只可惜当年没眼下这可掌握生死的权柄,若以他现在的心境与手段来整。
      不是情深一片吗。
      行啊,他也不反对妨碍他们。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命两人日日夜夜守在一块,除了男女间那点子事儿之外,其余的任何也不许干。
      他到要看看,那情深一片在如此黏腻下能坚持得住多久。
      待完全敛下这股恶劣笑意时,康熙才朝后边淡声问:“什么时辰了,朕睡了有多久?……还有,朕最近一次招的是谁侍寝?”
      站在摇椅后方不远处的梁九功,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西洋大座钟。
      “酉时过半,您足足睡了有半个多时辰。最近一次招的是储秀宫赫舍里小格格侍的驾,今儿个可是决定要去哪位娘娘处,或是直接翻牌子?”
      听到这个名字,康熙身体一僵的也记了起来。他这大概是睡昏了头,也被这连着半月的诡梦给整懵了。
      两个月前的一次朝会上,索额图与其党派又公然的与他意见相左,恰逢了小赫舍里氏以探望胤礽的名义撞上来。
      都把个人压在了身下,居然说不想要不愿意。
      他当年还不愿意个才十岁的丫头片子到他这后宫里来呢,她还不是照样来了。
      到了现在,岂能轮得到她说不愿意就不愿意的。
      所以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把个人折腾得不轻。
      等终于结束后,才觉出点悔意。
      憎恶自己把对赫舍里的不满,全都迁怒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可归根究底,也怪不得他。
      这小赫舍里氏也不是个简单的,年纪轻轻就养成了副老气横秋的性子。
      不自律的人往往知足常乐,小富即安。而自律者往往掩藏着更大的贪图,会更欲壑难填地干出些狠事情。
      她赫舍里氏已经太贪婪地一再往他胸口捅刀子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
      也许有人会说坐拥最高权柄的帝王,何至于过成这样。
      可事实的真相是不处在这个位置的人,根本就不会懂得。
      远的不说,就说先帝。
      虽然也是少年称帝,却遭皇叔多尔衮独揽大权多年。期间甚至封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死后更是追封其皇帝的溢号。
      可只不过两个月后,便褫夺了他所有封号,撤庙享黜宗室。
      这是忍辱了多深,才会有这样刻骨的恨。
      所以说,想要得到多高的地位,也必要付出相等的苦头。
      而他,也不比先帝幸运多少。
      少时,四位辅政大臣各怀心思不说,还有个想凌驾帝位之上的鳌拜。
      外边一群汉人领着个什么朱三太子天天嚷着要造他的反,可没等这帮子人成什么气候,当年引他们满蒙入关的吴三桂还真带着三藩向他宣了战。
      而远处的还有沙俄扰边,近处的还有台湾郑氏割岛自立。
      他想要收拾好这堆烂摊子,就只能忍辱负重左右逢源地先填饱内里这帮豺狼们的胃口。
      都说帝王是坐拥着万万里山河的尊贵人,可他根本就像是个苦力头子。
      拖着群贪婪的混账们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一不小心就掉入了哪个坑里。
      他使了劲的想爬出困境,可这群混账们还在底下拼命拽着他的腿脚不放。
      他谁也指望不上,一个人担得太累。
      这也太不公平了,没道理让他一个人受如此大罪。
      所以他也只好做足了个画大饼的苦力头子,纳娶他们的女儿,生下掺合他们血脉的后代。
      让他们看着,这脚下的万万里江山也有他们一份,所以同他一起豁出命的干吧。
      康熙为着心底这番恶劣比喻,又是微扬了扬嘴角。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娶了索尼的孙女,也别无选择的只能娶她。
      他待元后赫舍里虽无太大喜爱,但绝对是敬着的。只要赫舍里氏不做得太过份,他都不打算干出卸磨杀驴的事儿。
      所以会遂了他们心愿的立胤礽为太子,年年忌日里都去陪元后说说话。
      起码在表面上,他予她圆满了一段帝后相敬的佳话。予赫舍里一族,也维系着表面的君臣和谐。
      可一个元后一个太子,居然还堵不住他们贪婪的胃口,非得强送了一个又一个的赫舍里女入宫。
      是不是非得这大清的江山改姓了赫舍里氏,他们才会满意?
      所以小赫舍里氏的入宫,已是踩在他对赫舍里一族的容忍极限上。
      他又怎么会待她有好颜色呢。
      她冤也不冤,冤在她一介小女子无力抵抗家族的决定,不冤在她姓着赫舍里。
      也是至那日得了小赫舍里事后朝他脸上挥来的一巴掌,康熙才醒悟过来赫舍里的骨子里究竟藏着多少狂,而他又容忍了他们有多深。
      也是至那日后,他在男女之事上大败了兴致,借着那几道遭灾的折子,两个月没招幸与踏足后宫。
      思及此,康熙再度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双微敛的凤眸里闪过厌色。
      “牌子还是照例免了吧,朕去老祖宗那儿请安顺便用晚膳,你遣人先去通传着。还有,那什么,近来怎么不见小赫舍里氏来看胤礽了?胤礽也问过好几次,她有在忙些什么吗?”
      能做到皇帝近侍的人,又哪会有什么简单的。
      梁九功自然明白万岁爷对这位赫舍里小格格,是个什么想法与态度。
      想到这,微微颔首朝前,语漏了几分小心道:“奴才那日着人将小格格送回去后,也……也留心了几日储秀宫的情况,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是近排,有件小事,奴婢不知万岁爷愿不愿意听。”
      “嗯,你说吧。”康熙懒得斥责这狡猾的东西,往后靠去的闭眸欲听。
      “半个多月前,小格格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出来时跌了跤,把头给磕着了。打那日后,就称病再没出过门。奴才也是很偶然从小格格身边的宫女那儿,听来些说法。说人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精气神儿不佳。”
      “接下来的,奴婢没敢再多打听。只前日恰巧又碰上一回储秀宫的奴才们,说是小格格这阵儿进食不太好,愁得他们……”
      还有些更深层的东西,梁九功就不好再往下细说了。听说那赫舍里氏小格格,不止进食不太好,还出现了些反常行为。
      总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哭哭啼啼的说些胡话。
      再这样下去,恐难是长久之相。
      可他一个奴婢,打听后妃们的事情已是不合规矩。
      万岁爷不问罪,不代表他可以继续犯蠢。
      人各有命,受了多大的福,就要担起多大的罪。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没资格来理会这等闲事,保重好自己才最紧要。
      至于他会提前打听那么一两嘴,也是防着万岁爷哪日问起时答不上来。
      昏黄的灯光里,康熙突然就睁开眼,眸色冰凉的望上。
      一瞬而已,便已想到如果小赫舍里氏没了,对赫舍里一族该用什么说辞,而他们还会不会送上另一名赫舍里女入宫来。
      是谁说做帝王可随心所欲的,最起码他不能。
      他得守着祖宗们立下与八旗共享天下的誓言,得拉着这帮子只想着自己的豺狼们朝前冲杀。
      可他也是个人,难免会有不忿。
      若不挑出个人来压一压,这帮子豺狼们,还以为只要凭借着先祖承诺,谁都可以骑到他头上蹦跶几下。
      赫舍里一族,再不可任由他们狂妄下去。入宫的赫舍里氏女,也必须要终结在小赫舍里这里。
      康熙边想着敲打赫舍里一族会引发的连锁反应与后果,边轻轻晃动起摇椅。
      不多时,便有了决断,朝身后梁九功抬了抬手。
      梁九功赶紧挪步上前,躬身立在摇椅侧边。
      康熙又沉默片刻后,才语似寻常道:“既然都病了许久不见好,就恐难大安了。着个太医给人瞧瞧吧,该用药用药,尽尽人事。梁九功啊,这事儿朕就交给你了,办得……体面点。”
      这话说得满口平静,却携满了寒凉杀意。
      梁九功心中一荡,躬身走到帝王跟前,头也没抬的抚下箭袖。
      “嗻,奴婢一定办得体体面面。”
      话落,移步朝后慢慢退走。
      待行至殿门前,才借着转身的瞬间朝晦暗的殿中窥去一眼。
      刚下达了道暗令的帝王,已回到了龙案之后批阅折子。
      端的是副神色淡然,却让他感到惧意更甚。
      等彻底看不见那道朱紫金龙袍的身影后,梁九功才敢松懈下紧绷的背脊,深深呼出口气。
      边行中,边替那赫舍里氏小格格感到惋惜。
      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才十八的好年华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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