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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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惨烈，化作一场挥之不去的的噩梦。南星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力攥住他的神魂猛地向后一扯。
南星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脱离天狗的身体，站在一片完好无损的李府庭院中。府邸依旧富丽堂皇，家仆们行色匆匆，仿佛昨夜的地狱只是幻影。
唯有正堂之上，盘瓠端坐主位。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空荡的院落，声音沙哑干涩：“时辰到了，把她……带到六角亭。”
话音落，回廊深处，缓缓走出两名家仆。他们面色惨白如纸，身躯残断处封着红线，线头还拖曳在地上，如同操控傀儡的提线。他们对着空气一左一右做出钳制的动作，脚步无声地走向后院。
南星看得脊背发凉，肩头猛地被人一拍，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哟，出来了？”，白泽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凑近，“在疯狗身体里看戏，感觉如何？”
南星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回想起盘瓠杀戮时那暴戾绝望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难过。
珂瑶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无妨。”
“主君，”，南星眉头紧锁，指向那走向后院的家仆，“盘瓠他……为何要将这些魂魄困在这里？一遍遍重复那晚的惨剧……对他有何益处？”
珂瑶挑眉道：“困？你看仔细些，这并非囚困，而是惩戒。”，她指尖轻点那些家仆，“每一次重复，他们被迫重历那晚的冷漠与袖手旁观，脸上的痛苦便深烙一分，直至……刻入魂髓。”
话音未落，整个幻境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古镜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三人面前，镜面倒映着这片扭曲的时空。
珂瑶率先迈步踏入镜中：“回忆已尽，走吧。”
光影流转，三人已回到善心府真实的废墟之上。地上，被白泽用特制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盘瓠正无神地趴着，目光呆滞地望向土坡上那朵早已枯萎发黑的小花。
南星心头一酸，一巴掌拍在白泽胳膊上：“你绑他做什么？！”
“哎哟！”，白泽疼得龇牙咧嘴，揉着胳膊没好气，“不绑？这疯狗发起狂来你拦得住？跑了你负责抓？”
他们的争执惊动了盘瓠，珂瑶指尖微动，束缚的绳索寸寸断裂。
珂瑶：“你可悔？”
盘瓠的身躯缩小至狸猫大小，他站起身，抖了抖凌乱的皮毛，忽然仰头发出一串笑声：“悔？哈哈……该悔的……是他们才对！”
笑声未落，他化作一道灰影，闪电般蹿向正堂！
“追！”，珂瑶身形微动，三人紧随其后。
正堂内，所有家仆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们脸上是被无限放大的痛苦，语调平板得如同诵念经文：
“我该死，我见死不救……”
“我该死，我袖手旁观……”
“我该死……”
珂瑶广袖一挥，无形的力量拂过，那些家仆纷纷瘫倒在地，道：“够了！见死不救虽是无德，却非十恶不赦之罪。你将他们困在这无间地狱，重复这剜心蚀骨的折磨，困住的，又何尝不是你自己？”
盘瓠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咆哮，他霍然转身：“不是罪？！你告诉我这不是罪？！若当时……哪怕只有一个人肯站出来！阿守怎么会死！她们怎么会死！！”
他四爪猛地踏地，整座正堂的地面寸寸龟裂，碎石裹挟着狂暴的气流，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南星惊呼着缩到珂瑶身后：“主君，盘瓠好像又疯了。”
珂瑶神色不变，抬手虚按，一道半透明结界瞬间撑开，将飞溅的碎石尽数挡下。她袖袍轻扬，一股无形巨力狠狠扇在盘瓠身上，将他直接拍飞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之上。
珂瑶：“要疯，也得先帮本君找到崔珏再疯。”
盘瓠挣扎着爬起，喉咙里滚动着充满威胁的低吼。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一枚样式古朴的天庭锁魂钉，从他身上滚落在地。
珂瑶脚步微顿，目光落在那枚钉子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呵……天庭，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南星刚欲开口询问，盘瓠已再次暴起，周身戾气翻涌，利爪撕裂空气，直扑而来，狂暴的气流扑面，南星觉得呼吸一窒。
就在那利爪即将撕裂一切的刹那，一缕极其微弱的银色光芒，凭空出现在盘瓠的利爪之前。
光芒中心，一个半透明的少女身影缓缓凝聚成形，她穿着那身被血浸透的粗布旧衣，身形单薄，正是阿守。她仰望着眼前狂暴的小兽，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化不开的心疼。
她的嘴唇无声开合，那熟悉的声音，清晰地落在盘瓠耳中：
“小灰……”
盘瓠利爪僵在了半空，兽瞳中翻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颤和……一丝委屈。
阿守虚幻的手抬起，想要触摸他因愤怒而炸开的毛发，却只能握住一把冰凉的空气。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别再困住自己了……他们……都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啊……”
盘瓠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你……你不是早就……进了轮回道吗？”
那夜他亲眼看着她的魂魄踏上断尾所化的长桥，消失在轮回桥。
阿守虚幻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要是走了……谁来帮你擦掉眼泪呢？”，她望向那些家仆的魂影，“谁来……解开他们的执念呢？”
盘瓠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家仆们脸上那木然的痛苦开始剧烈扭曲，最后纷纷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如同泄气的皮囊般迅速干瘪，最终化为一地的人皮，被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卷起，搅碎，洋洋洒洒地飘散在整座府邸的每一寸土地上。
风，骤然停了。
碎裂的地砖缝隙里，骤然钻出无数细密的藤蔓，如同活物的经络，疯狂地蔓延、交织，将满目疮痍的府邸迅速缝合回最初的模样。转瞬之间，整座李府竟恢复如初，只是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
珂瑶的手依旧悬在半空，指尖之上，凝着一滴墨黑粘稠的水珠。那是盘瓠堕为恶灵后，积攒的怨煞戾气，沉重得几乎有了重量。
“盘瓠。”珂瑶轻声唤着，“听鼓。”
她双指轻轻一捻，那滴墨黑水珠无声炸裂，化作千万根黑针，每一根黑针的尖端，都包裹着一缕微弱的银白光晕。
黑针顺着地上藤蔓的脉络急速游走，所过之处，藤蔓之上竟开出无数朵半透明的花朵。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映照出一张清晰的面孔：有在烈火中哭喊焚烧的孩童，有被踩碎喉咙满脸惊恐的家仆，有陷入绝境时眼中熄灭最后一点光的阿守……
花开只一瞬，便迅速枯萎、凋零、消散。每凋落一朵花，盘瓠的身躯便挺直一分，原本因戾气侵蚀而变得暗沉的毛发，也如同被洗涤，丝丝缕缕地渗出淡金色的光芒。
最后一朵琉璃花，开在盘瓠的眉心。
花心映出的，是阿守最后跳入阵眼前，回望他时那抹信任的笑脸。
花碎，光散。
珂瑶扬手，一面青铜小鼓凭空浮现，无人敲击，鼓面却自行震荡起来。
“咚！”
“咚！”
“咚——”
随着第三声鼓响，李府所有屋脊上的瓦片齐齐翻飞而起，露出上方真实的夜空。
鼓声余韵中，盘瓠周身金光大盛，兽躯在光芒中凝实，最终化作一位身着金色战甲的少年。他眉目如画，俊秀非凡，只是额间多了一道朱砂纹印。
他屈膝，向着珂瑶的方向深深一拜，声音清朗而沉稳：“谢冥主助我重归仙格。盘瓠，听候差遣。”
珂瑶却微微侧身，只受了他半礼：“正好，眼下便有一事需你助力。”
话音未落，盘瓠额间那点朱砂红印骤然光芒大盛，猛地从他眉心射出，直刺南星心口。
南星正沉浸在眼前这景象中，猝不及防，那赤气已没入胸膛。他只觉心脏像是被狠狠烫穿，耳畔嗡的一声炸响，视野瞬间被一片血海淹没。
血海中翻滚着李府当夜的烈火、女童的哭嚎……甚至还有更多陌生的充满了冷漠，贪婪，幸灾乐祸的脸孔——是故意摘下告示的王俞，是锁死大门装聋作哑的富户邻居……
“呃啊！”，南星痛苦地捂住胸口，只觉得一股焚尽理智的暴怒从心脏炸开，瞬间席卷四肢，双耳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南星！”，白泽最先察觉不对，攥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南星想开口，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他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冲天火光和无数扭曲的人脸，鲜血，正从他双耳中汩汩涌出。
“南星？！”，珂瑶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手迅速覆上他的耳侧探查，南星耳内的经络竟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寸寸冲断。
珂瑶右手并指如刀，在自己左腕的肌肤上划过，一道血口出现，她左手迅速沾取鲜血，指尖萦绕着冥光，将血珠按入南星流血不止的耳孔。
血珠带着清凉的修复之力，强行将那些断裂，破碎的经络粘合、重塑……南星耳中毁灭般的轰鸣和灼痛感退去。
他茫然地抬起头，他听到了！听到了自己逐渐平复的心跳，听到了盘瓠带着愧疚的轻叹……
“主君！我……我能听见了！”，南星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方才的恐惧。他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最终落在一旁那片荒草萋萋的角落。他小心翼翼地从草堆里牵出阿守。
南星急切地恳求道：“主君！您……您能帮帮阿守吗？”
珂瑶的目光落在阿守的魂体上，沉默了片刻。她从袖袍中取出一面通体乌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冥府符文，她将令牌往空中轻轻一抛。
乌木令牌迎风便长，化作一艘乌篷小船，船头，一盏青灯幽幽亮起，水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横跨忘川的石桥轮廓。
珂瑶叹息道：“你身躯已毁，无法为人；路引被焚，断绝轮回。然冥府奈何桥畔，尚缺一位引渡亡魂的汤使。此职司虽不入轮回，却可长存冥土，以功德滋养残魂，待功德圆满，或有一线生机。你……可愿往？”
阿守目光越过珂瑶，不舍地望向盘瓠，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对着珂瑶，也对着盘瓠的方向，轻轻点头：“愿。”
声音落下，船头的青灯焰火猛地一跳，一股柔和的吸力卷起阿守的魂体，小船无声掉头，船影即将消失时，阿守带着笑意的的告别声，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再见了，小灰……谢谢你。你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南星看着小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他悄悄扯了扯白泽的衣袖，压低声音问：“白泽……谛听和祸斗……还能回来吗？他们……是为了阿守才……”
白泽难得收起了嬉笑，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献祭者，以自身神魂为引，燃尽一切本源，即便是主君，也无力回天。”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九天之上，云层被一道璀璨刺目的金色光柱粗暴撕裂，光柱之中，一队金甲羽骑踏着祥云，列队而降，为首的天将手持法旨：
“天狗星君盘瓠，汝劫数已满，即刻随本将回归天庭，面见玉帝，听候敕封！不得延误！”
珂瑶抬起右手，对着那队气势汹汹的天兵天将，隔空轻轻一划，一道巨大沟壑，瞬间横跨在金甲卫与盘瓠之间，那天将脸色骤变，喝道：“冥主！汝这是何意？！”
珂瑶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条锁魂索：“天界手段，本君今日算是领教了。见其堕为恶灵却作壁上观，待本君耗尽心力涤净其污秽、重塑其仙格，便想来摘取现成果实？”，她眸光扫过那天将，“盘瓠既已另择明主，便是冥府之臣。天庭若有不满……”
“让北阴亲自来冥府，找本君要人！”，话音未落，珂瑶猛地一挥，狠狠拍向那队金甲卫。
“冥主！你敢——”，天将惊怒交加，却连话都未喊完，便被狂暴的罡风连人带云卷起，惨叫着被远远甩回。
珂瑶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盘瓠身上。
盘瓠站在原地，他望着珂瑶，那双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珂瑶的庇护，为他斩断了天庭的枷锁，却也将他推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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