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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朵蔷薇 ...

  •   “在水上呆了这么久,总算能好好歇歇了!”
      船夫们爬高上低,放松各处绳索。
      巨大的风帆呼啸坠落。

      一个矮瘦的年轻船夫跳下帆樯,弯腰拾起脚下踩到的东西。他拍拍上面的浮灰,顺势将它打开。

      光洁微皱的榕树纸上,繁琐的花押显眼至极。
      旁边有人瞧见了,连忙大喊:“四海,你荷包掉啦!”

      杨四海一手攥绳,一手探向怀中,摸空后登时变了脸色:“这荷包是王娘子落下的!胡子!快把它还给我!”

      “胡子”哪里肯应?
      面上嘻嘻笑着,脚下左右闪避:“王娘子?不会是那个瘦高美艳的妇人吧?”
      “早瞧你俩不对劲!你好好讲讲,怎么得来的?莫不是……”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已,引得闻者浮想联翩。
      船夫们擦擦汗水,心照不宣互换眼神,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只是凑巧捡到,一直忘记还她。”
      来回拉扯许久,素日好脾气的杨四海动了真怒,忍不住吼道:“再不给!你让我去哪里寻她?”

      “何事喧嚣?”
      “公子!”
      烦嚣的甲板上霎时肃然无声,数丈开外长巷内小贩叫卖的吆喝亦能听得分明。

      “胡子”一改恣意妄为,臊眉耷眼交出了方才无论如何也不肯还给杨四海的荷包。
      灰衣仆从捧着它,款步行至负手立于舷侧的玄衣男子跟前:“公子。”

      荷包银鱼白缎为底,绣着芝兰紫的牡丹,针法细密,秀丽精致。
      赵敬转身垂眼,素常平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哪来的?”

      与此同时,东京外城某处租赁屋舍的庄宅行内,仍做女装打扮的崔皓翻遍行囊,均不见自己的荷包,不禁抿住了唇角。

      夏折薇心知有异,眼急嘴快:“小哥,贵店可有月租五贯的宅子?”
      伙计忍不住嗤笑道:“若说日租五贯的私宅,我这倒有不少。本以为今日看走了眼,原是你这浑家猪鼻子插葱!平白让我费了诸多口舌!哪里来的乡下破落户?快走!快走!”
      言罢,连连摆动胳膊。

      薛勤娘蜡黄着脸,夏老二眉头紧皱。

      夏折薇抚抚鬓角:“城郊的房租会不会便宜些?”

      伙计正要讥讽赶客,冷不丁被她身后那双寒潭似的黑眼睛盯住,惊得话风一转:“官人不妨去右厢店宅务看看,便宜点的一间月租仅需百余文。”
      顺着伙计惊恐的目光,夏折薇回过头。
      崔皓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并无任何异样。
      夏折薇莫名其妙,只当伙计突然良心发作,同他道谢后走出店门。

      崔皓轻咳一声:“那只装有五百两交子的荷包,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丢了?”
      薛勤娘不敢相信,嘶哑的嗓音骤然拔高,尖锐刺耳得像是指甲刮蹭在平滑的石子上:“那可是整整五百两!二……紫薇啊!你这孩子咋不知道放好嘞!”
      夏老二脸色阴沉,如同积蓄着雷雨。
      不待他骤然发作,旁边路人笑道:“莫急莫急!交子钱引贬得厉害,前几年一緍只当十来个钱,即便现今稍微好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两银子等同一緍钱,即一贯。

      虞县穷得叮当响,虽有阔绰的员外大亨,但那只是少数。
      当初大妈妈假病,崔皓凭空掏出五百两。夏折薇从未问过他钱来自何处,当下得知它丢失之前就已贬值,暗道果然如此。
      她抬眼看他,少年凝着一张俏脸,总是似笑非笑的唇角紧紧绷着,不见丝毫笑意,俨然大受打击。

      薛勤娘唉声叹气:“说是如此,丢了实在可惜!也不知我们得苦干多久才能有那么多钱!薇薇,你们那还剩多少?可得仔细放好!”
      打听好店宅务具体方位,夏折薇低声谢过路人,“还是爹娘精明,知道在船上换房,咱走吧!”

      夏老二翘翘胡子,面上雨过天晴:“姜当然还是老的辣!”
      薛勤娘也笑了:“还真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等租完房子,说不定还有得剩!”
      “等咱们安顿下来,在这东京城里好好逛逛,见见世面。苦了这么久,总得吃顿好的!娘,吃鹌鹑馉饳儿咋样?”
      夏折薇悄悄抛给“王紫薇”一个得意的眼神。

      崔皓眼神闪了闪,兀自抿唇不语,先时微皱的眉头悄然舒展。

      紫陌红尘,小桥流水。小贩挑担,纤夫喊号,行人如织,车马如龙。京城热闹繁华的胜景,同他离开前印象中的并无二致。

      “这两间紧挨着,你们一家人住正正好。价格也便宜,月租加起来也不过一贯五百三十钱。”
      连看数间,全家人的小腿走得酸软肿胀。
      天色渐晚,若是再拖延下去,举家住在客邸将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夏老二当即拍板,决定就租住在此。

      暮色将至未至,夕阳映天橙红。

      对面不远处,高立的香丰正店层层亮起红彤彤的栀子灯笼,或欢快或哀愁的乐声飘洒四方,风中传来淡淡的脂粉气与酒菜香。
      周遭的店面不遑多让,个顶个气派,她们虞县最阔气的杨家正店竟似路边摆摊的低端场所。
      宝马香车,衣香鬓影。
      单看屋舍对面的环境,他们似是住在一处顶顶豪奢富贵的地段。

      夏折薇摸摸算珠,野心熊熊燃烧。
      忽听“哗啦!”一声脆响,她身后房间的屋顶破了,瓦片迸溅,粉尘散开,室内乌烟瘴气,愈发狼藉。
      少年呆愣愣站着,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是花奶牛身上的斑块,瞧着有些可怜。他默默张开嘴,“噗噗”吐出不少土渣。
      甚至还有一根五彩斑斓的鸡毛,借力颤悠悠飞出了窗外。

      有双黑眼睛正幽幽盯着她,夏折薇不好猖狂大笑,只得苦苦压住自己此刻想要疯狂上翘的唇角。

      “喵呜嗷~”
      “哎呀!进宝!你又闯祸了!”
      穿着红肚兜,梳着三扎髻的小娃娃从巷角哒哒哒跑出来,见状圆睁双眼,愕然捂住了嘴巴。

      “要是昙昙在,说不定……咳咳咳……还得跟咱们挤挤才住得下,咳咳咳。”
      嘴上同夏老二说着话,隔壁的薛勤娘推开房门探出头看了看,见没什么事又缩了回去。

      想到下落不明的妹妹,夏折薇眼角顿湿,犹自温声安抚那娃娃:“莫怕!我们才搬过来屋顶就塌了,自是怪不到你头上,明日请店宅修选指挥使来修房顶便是了。”
      “那就好,我先去找进宝,晚些再来!”娃娃认真点点小脑袋,追着那只胖橘猫跑远了。

      崔皓嗤道:“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怎么不问我怕不怕?”
      “你这不明显好好的吗?”

      借着对面幽红的灯光,夏折薇走回屋内,抬脚避开地上的碎瓦,拂掉墙角结尘的蛛丝,拾起半旧的扫把刷刷刷扫地。
      每挥动一次扫把,灰尘飘升如乌云骤起,虫蚁逃窜似袋裂豆散。

      “诶呀!忘记要先泼水了!”
      她暂时停下手,鼻子哼哼朝外吐灰,嘴上喋喋不休。
      “你说说你,要是那天晚上听我的话乖乖走人,指不定正在哪处享福呢,现在倒好!跟着我们活活受罪。”

      崔皓眉眼微动,迅疾伸出自己染满灰尘的脏手。
      夏折薇猝不及防,被他拥了满怀,“二狗子你干嘛?!”
      崔皓掐掐她的脸蛋,留下数道黑印。
      细细端详片刻,他满意得眯起眼睛:“现在你和我一样了,还敢不敢再笑我?”

      这厮着实心细,屋里如此昏暗也瞒不住他。夏折薇尚自嘴硬:“我刚才根本没笑!”

      “咳咳咳!薇薇,你爹打水回来了!”
      夏折薇应声出去提水洒扫,“娘,你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之前呛水还没好?”
      薛勤娘擦擦汗,将塌滑的袖口重新挽高:“不碍事,这两间屋子也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灰到处都是,等下清理干净就好了。”

      他们这里恰恰是死胡同的尽头,前头那间屋子没有人租住,所以没有邻居。白日里瞧着不显,如今入夜,令人忽觉冷清。
      穿堂风呼呼刮进长巷,吹得老旧蠹坏的户枢吱扭扭作响。
      大通铺人多吵闹,夏老二和薛勤娘连住数日,精神萎靡不振,收拾停当便睡下了。

      夏折薇甩甩水珠,坐到床边,盯着自己泡得发皱泛白的指尖发怔。
      崔皓推开房门。
      夏折薇闻声抬头:“这么晚了你去哪?”

      崔皓淡声道:“不去哪。你哭完了唤我回屋睡觉便是。”
      夏折薇霍然将手背到腰后,“胡说什么!你不会是被我的手丑到,想躲躲吧?”
      “胡说什么!你丑我也丑。”
      崔皓轻嗤一声,伸出自己同样泡肿发皴的双手给她看:“你还哭不哭?不哭我可要躺下睡觉了。”

      “你!”
      被他轻易看穿心事,还被挑破到明面上,夏折薇止不住羞恼。
      可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桃花眼,她那点自我保护的恼意像是脆弱的水泡,“噗”地破得稀碎。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相信阿爹的。那天我应该亲自背她的,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们……我一个也护不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朵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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