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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朵蔷薇 ...

  •   幽州,燕山边陲。

      “大半夜翻腾来翻腾去,这觉你还睡不睡?”

      “臭婆娘,你不饿?”

      “……”
      “孩儿他爹,观音土吃多了也不行,已经吃死那么多人了。”

      “不吃死,吃也死。要不……”
      男人嘬牙花子,“还是把小龙跟老刘家的换了吧。”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裴小龙已经无心去听,饥饿把他唤醒,却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裴小龙心惊胆战熬到娘爹睡着,垫着脚小心翼翼逃进冷冷晴的冬夜。

      棕褐色的土地上不见寸草,树木失了树皮,光秃秃露着芯子,白得晃人眼睛。

      裴小龙依依不舍回头,和披着破烂衣裳靠在家门边的男人对上眼。

      “外头冷,小龙,回来。”

      “回去被你们送到老刘家吃掉?”
      裴小龙摇头,不住后退。

      “你果然听见了。”
      男人脸上的慈爱变成了被戳破的愤怒,他踉跄着提起后鞋跟,边追边嚷:“臭婆娘!快过来帮忙!”

      裴小龙撒开腿跑,听到阿娘也在身后追赶,憋了半晌的热泪溢出眼眶,冰冷冷糊在脸上也来不及擦,不管不顾冲进了虎啸狼嚎的大山深处。

      连日来的饥饿再次袭击了他,裴小龙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呆,怎么带了个……人回来?”
      看到疯狂甩尾巴向自己邀功的黄狗,夏候昙有点傻眼,最终还是走上前,喂给这小孩一些水。

      几日后。

      寇匪殷红的鲜血淌过卷刃,一滴滴往土里渗出暗褐色的花。

      谢远凝眉甩甩朴刀,没甩干净,嫌弃地丢在地上,朝东京的方向望了望。

      半晌,他还是屈膝将那刀捡起,擦干净收起来。

      风中飘来女孩哭泣的声音,隔着林子,模模糊糊。
      谢远顿了顿,依旧大步流星朝反方向走去。

      “夏候昙,是我对不起你……”
      谢远骤然回头。

      **

      樊楼里游人如织。

      “小打小闹难成气候,可若真成了气候,也能加官享受。”
      “可不是吗!”

      夏折薇知道,这些大堂里闲聊的食客是在说前不久朝廷招安群匪的事,忍不住多听了两耳朵。

      崔皓蓦然举起便面挡在脸上,低声道:“快走。”
      夏折薇心领神会。

      “慢着,”王世安叫住行迹匆匆的两人,不满道:“见了伯伯招呼也不打一个?”

      崔皓装聋作哑,提步便走。
      夏折薇不明就里,紧跟在后。

      王世安怒道:“崔皓!”

      崔皓叹了口气,放下遮挡在面前的扇子却并未回头。

      夏折薇还是头次见到他这样无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着崔皓停了下来。

      引客的堂倌左右打量一番,笑嘻嘻道:“各位客官,咱们是要一起还是?”

      王世安不语,只哼了一声。
      他身后的随从替他答道:“自是要一起的。”

      “伯伯。”

      崔皓摸摸鼻子,走上前向王世安行礼,随即介绍夏折薇:“这位是我妻子。”

      王世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皱了皱眉。

      一行人进了包间,里面已坐了不少人。
      甫一进门,包间内的人齐刷刷朝门口看来。

      “功和,怎么来得这般迟?该罚!该罚!”
      坐在正首的张继道当即嚷道。

      “在外头见了我子侄崔皓,”王世安拍拍崔皓的胳膊,“难免多聊两句。”

      “这是……崔岚家的?”

      “自然是。孟兄不过天命之年,莫非便已老糊涂了不成?”
      “崔岚?自致仕后,许久不见他出来走动了啊。”
      王世安自顾自在张继道左手侧坐下,任由旁人讨论。

      自来东京之后,生意逐渐做大,渐成气候,夏折薇在樊楼参加宴会早已轻车熟路,可如现下这边局促不安却是头一回。

      越是正经的宴会,越忌讳不打招呼,临时带人。
      把他们带来并非自己主场的宴会便不管不顾,怪不得崔皓见了这位伯伯便躲。

      夏折薇面皮发烧,无所适从,恨不得推门便逃。

      崔皓关切地望了望她。
      夏折薇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靠门坐着的钟淮张罗着两人坐下,殷切道:“许久不见崔衙内,衙内风采依旧,不知近日来在做些什么?”
      崔皓笑笑,糊弄了过去。

      茶博士新添了茶水,钟淮当先接下,依次放在崔皓、夏折薇身前桌上。

      王世安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隔空问道:“世侄,喝点?”
      崔皓拒绝,但桌前仍被摆上了酒盏。

      张继道举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便过了几旬。

      气氛随着酒气攀升,与会的宾客逐渐打开话匣,依着主次交谈起来。

      “虽说二月重开了铸钱监,可这后头,先是从京师运了五十万斛米到燕山赈灾,又是招安群盗富独虎五万多人,再又招安群盗屠飞蛮十万余人。

      放钱如流水,撒钱似泄洪。”

      “古往今来,但凡朝廷缺钱,要么往农民的手里要,要么就要朝商人的口袋里伸。”
      “靠天吃饭,辛苦一年才能赚几个钱?农民虽然愚昧,可若逼得狠了,便闹着要反。”

      “商人精明,没有由头便要不来钱。”

      “那便想个由头要。都去倒腾商品,不事生产,汲汲营营,商品何来,粮食何来,国祚何来?”

      “为官也好,经商也罢,根深才能树大。无根基之人,升得越快,跌的越惨。若无自保之力,就是养在圈里的肥羊。”

      “单靠俸禄才几个钱?新政何在,风向何在……”

      夏折薇越听越心惊,索性专心吃菜。

      面前突然多出一筷子她爱吃的莲花鸭签,她抬头看向崔皓。
      崔皓同夏折薇笑笑,在桌子底下安慰性握握她的手。

      王世安突然问:“崔皓,你父亲最近都在做什么?”
      张继道笑道:“功和,你忘了,崔岚自犯事归京后,一直在居家反省。”

      “诶呦——老张,怎么我听着,你这话如此幸灾乐祸!”
      有好事的人揶揄道:“莫非,还记着你爹跟崔岚他爹抢宁将军遗孀的旧怨?”

      “张、崔两家的旧事,怎地你记得比我还清楚?莫不是别有用心?该罚!”
      张继道一脸无辜澄清完,向崔皓扬起酒杯,“替我向你爹问声好。”

      张继道仰头饮尽,视线一转,看向夏折薇:“这位怎么称呼?”

      崔皓正要开口介绍,却被王世安抢了先:“成然可知名满京城的瑞庆花行?这位便是瑞庆的掌柜。”

      崔皓又要开口,可王世安话头一转,讲起了另一桩奇闻。

      “前不久我在蔡相府上做客,英国公蔡禅恪突然不请自来,一上来就要为蔡相请脉。”

      张继道:“英国公因蔡星偏爱幼弟,父子倾轧,兄弟阋墙,早已另立门户,突然关心父亲,这可真是怪事一桩啊!”
      旁人也纷纷附和。

      王世安打了个酒嗝,得意道:“你们猜,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王,少卖关子!”
      “快说快说!”

      “英国公说,”王世安模仿道:“大人脉象平和,身体可有不适?”
      “蔡相答,”王世安又换了个语气:“身体并无不适。”

      张继道叹言:“父子二人这是要重修旧好?”

      王世安笑笑,待众人讨论够了方道:“英国公点点头,‘我禁中还有公事。’然后如来时那般匆匆而去。”

      张继道:“此乃合意?”

      “彼时我也摸不着头脑,可知子莫若父。”
      王世安笑了笑,“蔡相答,‘这逆子是要用我的病罢了我。’”

      引得众人好一通唏嘘。

      宴席散后,张继道问王世安:“崔岚出事后,你为他出力不少。其子崔皓备受皇太后宠爱,今晚既然带了他过来,功和故意这般得罪人,又是何苦来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岚不会承认那样的女子做儿媳。”
      王世安目光悠远,望向御街喧嚣的长夜。

      夏折薇半搀扶着崔皓左闪右避,艰难地躲开往来的行人。

      “让让!让让!”
      “这马惊了,快躲开!”

      眼看那疯马越来越近,崔皓比夏折薇反应还快,将人狠狠往边上一拉。
      夏折薇没被疯马吓到,反倒被崔皓给吓到了。

      御街两侧的各色的灯火璀璨,映得某人目光扎眼的清明。

      “你没醉?!”
      夏折薇直皱眉。

      崔皓但笑不语。

      “鲜少见你喝酒,今晚你喝了不少,我以为你酒量不好……”
      夏折薇一把推开装醉再次贴上来的崔皓,仍嫌不够,气得朝他胸口给了一巴掌。

      崔皓歉疚地看着她:“薇薇……”

      夏折薇打断他:“阿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事的。”
      “从我下定决心要和你真正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预想到了会有今天。”

      崔皓兀自道:“崔岚出事后,旁人避之不及,唯有王世伯为他奔走。我不该碍于恩情赴宴,让你蒙羞。”

      “宴席上他们说的话,旁的地方听不到。”
      夏折薇摇摇头,“听完后我细细想来,为商总与朝廷脱不开关系。”

      说完,她问:“崔岚,是你的父亲?”
      崔皓:“嗯。”

      夏折薇:“你为何总是直呼其名?阿皓,可以多和我讲讲你家里的事情吗?”

      崔皓与她十指相扣,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预示着不详的钟声。

      悲寂的长鸣一声一声自禁中飘荡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整整二十七下。

      帝王去世,丧钟四十五。
      皇太后去世,丧钟二十七。

      崔皓怔怔站着,仿若灵魂出窍。

      夏折薇察觉出他有些不对,踮起脚伸手在他眼下一抹,指尖上湿漉漉一片。
      “阿皓,你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七十一朵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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