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登》尤洇

58、筹谋

　　郁烟春风得意的走进办公室，张伯然已经在里面了。

　　看她心情不错，是个谈话的好时机，他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坐到她桌上，跟她商量，“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说，”她眉眼含笑的回视他，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我先听听是什么事情。”

　　“是这样哈，你也知道，这几年自媒体很火，能利用最小的成本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馆长早就想发展自媒体，想通过自媒体的影响力让更多人了解文物的历史与修复过程，但是吧，那个官v号一直不温不火的，没能做起来，所以就——”

　　早在他提出“自媒体”这三个字时，郁烟就大体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无非是知道她抖音号有一定体量的粉丝基础，无论是为她的颜值买单也好，还是为她的传闻凑热闹也罢，究其根本，还是只要有热度能摆在那里，就做什么都好做。

　　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总比马大。

　　“——想让我用我的号发文物科普视频是吧？”
　　郁烟主动接话，“这个我同意，就算你们不来找我，我最近也在琢磨要做这件事。唯一一点提前讲清：这是我的号，只能我用，不公用，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那就这么定，”见她这么爽快，他抛出第二个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还有一件事，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麻烦，你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答应。”

　　“什么？”
　　“咱俩之前上的那档节目，热度很高，于是某个知名娱乐台就发来合作邀请，指名道姓问咱俩能不能参与他们的节目，录制一期视频。”

　　“娱乐台？视频？不是文物科普类的吧？”
　　“不是，是直播我们修复的过程，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档72小时无间断的直播节目，直播先行，后期截取片段才在电视上映。”

　　“直播，”郁烟眯起双眸，眉心犹豫，“什么时候开始录？”

　　张伯然翻了翻手机信息，“月底，25、6号的可能性大，最晚清明前也就录完了。上下班时间照常，只要工作的时候出镜就好。”

　　月底。

　　上下班时间照常。

　　只是需要她露个脸就行的事情，不算太麻烦。

　　她沉思半分钟后，点头答应，“行吧，还是，定了录制时间提前跟我讲。”

　　“ok，”张伯然比出一个标准手势，这才给她安排今天的任务：“下午我这边会收到一把青铜剑，交给你修复，然后上午的话，就先从咱们的镇馆十大宝开始挑吧，一天发一件，可以吗？”

　　“可以，文案我自己写？”
　　“你可以选择自己写还是从讲解员里面拉一个帮你写。”
　　“我自己来吧，她们了解的不一定有我深。”
　　“行，那就辛苦你了烟烟。”

　　“知道辛苦就好，”郁烟旁若无人的拿过他的mac，开始琢磨文案，“别光嘴上说，以后我的午饭都归你负责了。”

　　张伯然走到她身后，殷勤的替她捏肩，“小case。”

　　这份工作不算清闲，但也不算麻烦。

　　宣传图有专门的美工做，轮不到费心，她要做的，只是撰写文案加发布视频，上午的三个小时足够她写个八篇十篇的了。

　　第八篇的结束语敲下最后一个字，郁烟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算站起来休息一会儿，屁股刚离开椅子，一旁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安静了几天的陈竞航终于满血复活了。

　　【小小航下士：哟，哟，切克闹，我说陈竞航你说棒！】
　　【小小航下士：终于把文献综述整完了，能小小休息几天，欸对了，郁小烟，你听说了吗？你死对头成功上位了，好像还谈恋爱了。】

　　【小小航下士：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六亲不认的暴君。】

　　哪个女生这么倒霉？

　　她呗。

　　除了她还能有谁？

　　【烟雨：听说了。】她故意没跟他说她和宋栖寒在一起的事情，转而吐槽：【烟雨：人都上位快一周了，你那边才收到消息，怎么？香港遍地2G网？】

　　【小小航下士：我又不关心他，消息晚点不碍事儿。】
　　【烟雨：行吧，清明回来吗？】

　　【小小航下士：回，当然回。】
　　【小小航下士：今年清明连着周六日，四舍五入我能回去呆五天，正好，你们博物馆我看了，法定节假日也休，正好能一起玩。】
　　【烟雨：行，等你清明回来我给你个惊喜。】
　　【小小航下士：别是惊吓就成。】

　　包是惊吓的。

　　郁烟心底暗笑道。

　　她没再回他的消息，点开监控软件看家里的那几只猫都在干什么。

　　小白在磨牙，小黑和奶牛在互相挑衅，只有薯饼，乖乖的蜷在黑皮沙发里，面朝大门，睁着两只漂亮的眼睛发呆。

　　郁烟心下一动，唤它名字：“薯饼？”

　　薯饼听到她的声音，“噌”的抬起头，开心的到处观望。

　　“这里，”她操控监控摄像头不停转动，让它听声辨位，“过来，来这边找姐姐。”

　　它很听话。

　　立马跳下沙发，循着声音找过来。

　　张伯然正好拎着打包好的饭推门而入，见她自言自语的对着手机说话，放饭的时候凑过来看，“你在跟谁讲话？”

　　“我家猫，”她把监控画面转给他看，让他看薯饼蹲在摄像头前面急的喵喵叫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哟？你的猫？你不是喜欢狗不喜欢猫吗？”
　　“喜好是会变的嘛。以前我总觉得猫是奸臣，养不熟，不如狗那么忠诚，后来养了才知道，猫也可以是忠诚的。”

　　“是这样，猫咪都是通灵的，知道谁该亲近谁不该亲近。”
　　“欸，对，说到这个，问你个问题啊唠叨张，假设一只猫很黏我，却不愿意亲近另一个喂养它的人，是因为什么？”

　　张伯然看着薯饼，摸摸下巴。

　　半晌后，他犹豫开口，“我倒是听过一种民间传言，真不真不一定哈。意思就是说：猫咪喜欢灵魂干净的人，可以简单理解成有灵气、运气好的人，如果不愿意亲近那个人，可能是那个人的灵魂太厚重，或者身上的杀伐气太强烈，让它们受不了。”

　　“这样啊...”郁烟听着，逐渐皱起眉头，“...这也不能代表这个人一定就是不好的人对吧？”

　　“当然，事不单论，如果放在你身上，我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

　　“另一个喂养它的人很喜欢它吧？就算不那么喜欢也经常陪伴它们，至少不是像你一样喜欢狗不喜欢猫。”
　　“对，他很喜欢它，也对它们很负责。”

　　“那就对了，”张伯然一拍手，说出最为致命的点，“大概率是你家猫知道你喜欢狗，所以在讨好你，攻略你，怕你不喜欢它。”

　　郁烟瞠目，“啊？”

　　她还以为是因为当初救薯饼的人是她，而不是宋栖寒来着......

　　原来原因这么简单明了啊。

　　那么一瞬间。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自作多情的以为它是只喜欢我，不喜欢别人呢，搞半天，原来是它怕我不喜欢它，所以才黏着我。”

　　“缺乏安全感的都这样，喜欢你是肯定喜欢的，但它们更怕的是你不喜欢它们。”

　　缺乏安全感的都这样......

　　喜欢你是肯定喜欢的，但它们更怕的是你不喜欢它们......

　　这话不仅放在薯饼身上合适，放在宋栖寒身上也不能再契合，原来宋栖寒和薯饼骨子里是一样的，都缺乏安全感，都害怕她不喜欢他们，有一天会扔掉他们......

　　所以他和它才会一看见她就来黏着她，找存在感。

　　究其根本。

　　其实是她没能给足他们安全感。

　　那一刻。

　　她忽然福至心灵。

　　“张导，帮大忙了，”她退出监控软件，点进微信，边往门外走边点开置顶的宋栖寒的会话框，给他弹了条语音通话过去，“你先吃饭，我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回来。”

　　走进安全通道的瞬间，电话接通。

　　宋栖寒有些疲惫的声音混着似有若无的电音传来，“烟？怎么了，突然给我——”

　　“——我喜欢你，宋栖寒，你对我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很开心，很安心，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但我一直觉得爱没必要挂在嘴上，只要付出实际行动就能被感受到，所以我没怎么说过喜欢你，让你缺乏安全感了，以后我会天天跟你说这句话的。”

　　“......”
　　“......”

　　她的一连串话音回荡在安全通道里，对面好久好久都没有作出反应。

　　大概过了一分钟，还是除了呼吸声外什么都没有，她拿下手机瞥了眼数字仍在累加的通话界面，又比回耳边，再次确认道：“喂？宋栖寒？你听到我说的话没？听到就吱一声。”

　　“吱。”
　　“你这是什么反应？！说话。”
　　“......”
　　“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郁烟听到他低低的，带着些许无措与惊讶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没做梦，这是现实，”她急的跺脚，一个劲儿的对他说：“宋栖寒，我喜欢你，听到没？我不会莫名其妙甩了你的，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直接跟你说的，再不济也会跟你大吵一架，所以你不用害怕，知道了吗？”

　　“......”
　　“知道了。”
　　“知道就好，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没有我就回去吃饭了。”
　　“有。”
　　“什么？”

　　“能不能跟我说一句，你讨厌我？不然我没有实感。”

　　“？”郁烟五官都皱起来，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癖好，但也由着他道：“我讨厌你。”

　　对面的宋栖寒显而易见的找回精神。

　　他大胆追问道：“只讨厌我一个人？”

　　“对，只讨厌你一个人。”
　　“好，下午我没什么事情，去省博看你。”

　　“你干嘛突然——”
　　“——不会打扰你，找个借口看看你就走。”

　　“我又没说你会打扰我，”郁烟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反而笑着宽慰他道：“想做什么是你的决定，不用事事都顺着我的意思来，如果我只喜欢你顺着我的样子，那我也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对吧？”

　　宋栖寒这次应的很快，“对。”

　　“所以啊，就算在我面前，你也可以大胆做自己的，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会乐于接受的。”
　　“好，那你...以后别说喜欢我了，我还是习惯听你说讨厌我。”

　　“扑哧，”她实在没忍住，泄露笑声，“哪有你这种人啊？纯属山猪吃不了细糠，非说讨厌你你就老实了。”

　　宋栖寒也跟着笑。

　　他的笑声沉沉的，像是喉咙里嵌着水果糖，一张口，又酸又甜的，“你的喜欢可以对太多人说了，我不想听跟她们一样的。”

　　“得，那我以后天天都说我讨厌你好吧？”
　　“好，快去吃饭吧，多吃点。”
　　“你吃过了吗？”

　　“没呢，”恰逢此时，她听到他那边有人敲门的声音，是秘书进去给他送午餐，“现在要吃了。”

　　郁烟习惯性的点头。

　　意识这是打电话不是当面交谈，他看不见她的动作，轻笑了下，“ok，那我也回去吃午饭了，下午见？”

　　“下午见。”

　　摁掉电话，郁烟独自笑了笑，捏着手机走出安全通道。

　　从阳光灰暗的楼梯间走进光线充足的走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不太适应，她眯了眯眼睛，等视野重新恢复明亮，她一眼就看到——

　　前方的走廊里。

　　李玉连背对她而行。

　　他的脚步匆忙、急促，有种被什么追赶的不打自招的意味。

　　时不时，还回头瞥两眼，见她在看他，他立刻回正脑袋，逃一般的窜进工作室里，没再出来。

　　郁烟也没多想。

　　她捏着手机，浸泡在阳光里，步伐不紧不慢的朝办公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