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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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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的故事是从一百年前开始的。
那是二十世纪的头一年,也是光绪二十六年。
“庚子年六月,当时主持莫高窟的人叫王圆箓,是一名道士……”
“等等。”
林寻白打断他,“王道士卖文物的事谁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个了?”
“是啊。”胡金水点头附和,“小燕子问的不是什么手抄经嘛。”这个故事光听开头就知道很冗长,这么说下去,瓶子啥时候才能转到萧侃。
“那你了解详细的过程吗?”陈恪冷声反问。
林寻白哑口。
“听他说吧。”萧侃发话,塞给他一捧炒花生。
这、这是炒花生的事吗?!
林寻白愈发不服起来,知不知道过程有什么重要,真想知道的话随时可以去问他表婶啊,这家伙摆明了想避重就轻!
萧老板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陈恪继续。
六月的一天,王圆箓偶然发现了藏经洞,他虽是个道士,但隐约感觉密室中的经卷价值不菲,于是拿了两卷佛经,从莫高窟徒步走了五十里地,赶往县城找到当时的知县严泽,可惜严知县不学无术,认为这两卷破旧的经书只是废纸罢了。
两年后,敦煌来了一位新知县叫汪宗翰,进士出身,据说对金石学颇有研究,王圆箓看到希望,再次赶往县城,向汪知县汇报情况,然而这位知县对此也兴致寥寥,只交代他就地保存即可。
有了前两次的失败,王圆箓依旧不死心,他精心挑选了两箱经卷,赶着驴车,穿越戈壁,走了八百里路来到酒泉,找到时任安肃兵备道的道台廷栋,希望能得到这位官老爷的重视,但廷栋看完经卷后,戏谑地对王圆箓说,经卷上的字还不如他本人的书法好。
“噗——”
胡金水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你说的这些,都是王道士卖文物之前发生的事?”萧侃问。
“没错。”陈恪点头。
“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两年,王圆箓鼓起勇气,冒死给‘老佛爷’慈禧写了一封密信,可当时的大清朝动荡不安,这封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王圆箓彻底心灰意冷。”
“三年后,斯坦因受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赞助,从新疆喀什出发,沿丝绸之路探险寻宝,在楼兰古城听闻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事,便带着一位姓蒋的师爷来到敦煌。一开始,王圆箓并不愿意把藏经洞里的东西卖出去,为了达到目的,斯坦因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是玄奘法师的崇拜者,是沿着玄奘的足迹,一路从印度横穿沙漠而来。”
“这个宗教追寻的故事,恰恰打动了王圆箓。”
萧侃往土灶里添了几根干柴,寂寥的夜空下,篝火独自燃烧。
“其实也有失望的缘故吧。”她说。
长达七年的漫长时光,多次上报皆无人问津,难得遇上一个重视的人,或多或少会心软。
故事听到这里,胡金水也津津有味地参与进来,“我知道,那王道士拿了钱,就在莫高窟重修塑像,只是审美不行,修得惨不忍睹。”
“的确是这样,王圆箓曾发愿,不仅要修复破损的洞窟和塑像,还要造桥修路,斯坦因便拿出四锭马蹄银作为捐助,最终拿到了二十四箱经卷和五箱绢画。不过王圆箓多了个心眼,他发现斯坦因不会中文,所以挑给他的绢画和经书都是最烂最破的。”陈恪如是说。
第二年,法国人伯希和得到消息,也来到莫高窟,与斯坦因不同的是,伯希和是个中国通。他在藏经洞里整整翻阅了二十一天,把最有考古价值的经卷全挑了出来,再加上一些较完整的绢画,共计六千余件,统统带回了法国。
这件事后,王圆箓又留了个心眼,他把余下的、品相好的经卷搬到另一个地方,偷偷私藏起来。
之后,伯希和将得到的经书公开展览,引起轩然大波,这才真正惊动了朝廷。一纸电令发到敦煌,要求将藏经洞内剩余的物品运往北京。不料,在敦煌知县移送经卷的途中,大小官吏和关卡看守在得知其价值后,层层窃取,不仅如此,运送的差役和沿途的百姓也顺手抽拿,有的把经卷当手纸,有的则用来生火烧饭。
等运到北京时,仅剩八千残卷,成了藏经洞被发现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
风吹得紧了,燕山月禁不住吸了吸鼻子,不止是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冷。
身子冷,心也冷。
陈恪说:“这个消息让王圆箓异常心痛,起码在他坚守藏经洞的七年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以至于斯坦因第二次来到莫高窟时,他甚至后悔当初没把经书全部卖出。”
作为一名古董掮客,萧侃可以不了解前情,但对流失文物的走向却是一清二楚。例如斯坦因拿走的绢画,大部分捐给了大英博物馆,其余的留在东印度公司,现存于印度国家博物馆,而伯希和拿走的六千件则分别藏于法国国立图书馆、卢浮宫以及吉美博物馆。
由此看来,王道士后来允许华尔纳偷盗壁画与佛像,大抵也掺杂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原因,更像是对一个时代无情的嘲讽。
故事让人唏嘘,可唏嘘过后,问题依旧存在。
林寻白不客气地问:“说了这么多,和你手里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陈恪眈了他一眼,“那些抽拿佛经的百姓,有一些是敦煌本地人,知道不能把经书当废纸对待,于是他们把佛经当‘药’,若是家中有人生病,就撕下一页烧成灰,再冲水服下。”
萧侃瞬间明了。
“因为是‘药’,所以存放了很久?”
“是的,到了四十年代,有些人家仍存着这些手抄经,当时我的曾外祖来敦煌游历,无意间发现后,便一并买走了。”
陈恪的话中包含了两个关键,第一是四十年代尚未建国,第二是他的曾外祖出钱购买,难怪他敢把东西堂而皇之地拿给他们看,还保证绝不违法。
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当真是“干干净净”的。
林寻白撇嘴,“你怎么证明是当时买的,而不是后来买的?”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陈恪坦荡荡地回应。
说罢,他伸出手,地上的空瓶再次转起,仿佛是某种争锋相对的巧合,瓶口竟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林寻白。
“哟!”
林寻白两手一抄,比他更加坦然,“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陈恪没有立刻开口,他侧身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玩意。
方方正正,像个火柴盒。
“这是你在我车上装的定位器,对吧?”
林寻白后脊一僵。
萧侃心知肚明,拿起一根红柳枝去拨弄灶膛里燃尽的炭火。
陈恪抬眼,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寻白,一字一顿地说:“林导,这不是GPS,而是非民用北斗。”
“请问——”
“你是军方的人,还是警方的人?”
***
月亮从西面升起,清冷的白光铺满沙地。
萧侃倚着一处半高的雅丹,夜风吹来,贴着她后背的缝隙,针一样地往里钻,她抛动右手,黑色的小盒在空中一上一下地来回。
林寻白的眼珠跟着小盒上下,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个非民用北斗……”萧侃冷哼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警官,还是林警长?”
“我只是个普通警察。”他小声说。
“哦,那公职人员犯法是不是罪加一等?”
“犯法?”
林寻白承认自己是隐瞒了身份,但这应该不违法吧。
萧侃从怀里掏出一直扣押在她手上的导游证,一把摔到他脚边,“伪造证件,难道不违法?”
林寻白赶忙弯腰拾起,“这哪是伪造的,这是我正儿八经自己考的。”
“你一个警察考什么导游证?你是骗人骗上瘾了,还是当我傻?”
事实证明,林寻白不敢当她傻,更怕她不信,一股脑地和盘托出,“不不,我还考了会计证,教师证,法律职业资格证,育婴师证,心理咨询师证……”
呵。
他还炫耀上了。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倒要问问你,我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要劳烦一位警察亲自给我做导游,寸步不离地盯防紧跟?”
亏她之前还自我开解,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从而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现在想来,他形迹可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鬼市半路劫财,凭空冒出的表叔表婶,半夜偷溜出门,尤其是那次扛枪打狼,枪法可准得很呐!
萧侃望着眼前英俊的面孔,只觉得皮囊之下藏着令她作呕的虚伪。
林寻白看起来有些惊慌无措,“我是警察不假,可我最近在休假,所以才……”
“才兼职打临工?”
“对对!”他连连点头,“你也知道,现在公务员减薪,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休假的话要扣年终奖,做临工多多少少能赚点。”
“编,继续编。”萧侃冷笑。
别说是一个字,连他脸上那些慌乱的表情,她都不信。
“我可以发誓,跟着你绝不是为了壁画。”他有板有眼地竖起三根手指。
林寻白深知,《得眼林》是萧侃最敏感的关键,他至少不能触碰这个底线,否则绝无生还的机会。
“是吗?”她的态度像是有所缓和。
林寻白抓住机会,再度保证,“而且我对壁画是真的一丁点想法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么多,我和陈恪不一样……”
“那我的绢画呢,你是不是上交了?”她突然翻起旧账。
林寻白猝不及防。
“呃……”
看来是了。
“你当然对壁画没兴趣,因为你拿到也得上交,我说的不对吗?”
很明显,他在用力保证,而萧侃把他的保证当放屁。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给你做导游肯定是可以帮到你的!”他忍不住抬高音调,一路走来,他们合作得也算有点默契了吧?
一点点总有吧?
萧侃一把握住定位器,朝他脸上砸去,“你离我远点就是帮我!”
方盒正中脑门,砸得他眼前一黑。
萧侃转身就走。
林寻白一把拽住她,“萧老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月光下,他的眼瞳比黑夜更加纯粹,是的,这一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滴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
在她的字典里,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滚。”
她吐出一个字,甚至不想再说其他。
林寻白握着她的手倏然一松,在她的眼中,他看见满满的厌恶与深深的鄙夷。
就好像……那些过往全都烟消云散了,变成沙漠里的一粒尘埃。
不远处,胡金水拄着一根歪歪斜斜的木棍踉跄而来,“小林,萧侃!你们别吵了!”他边走边喊,大声挥手。
“别来烦我!”
萧侃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活见鬼了,他腿都瘸了还有劲来插手管她的事?
“小燕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