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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不住跳时,于岭就该察觉到不对劲。
先是一睁眼手机就嗡嗡响,她忙着接电话,手臂一抬挥倒咖啡,唯一一条西装裤报废,只能换上那条相对还算正式的百褶裙。
今天是她入职锦恒律所第一天,大多行李还放在老宅没拿过来。
再是开车出门恰遇早高峰,堵车半小时好不容易下了高架,汽车仪表盘又亮起故障灯。停在路边简单检查后无法自救,只得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等车拖走后再匆匆打车上班。
这一来一回又耽误半小时。
还好她出门早,到达锦恒时还不算太迟。
锦恒律所地处鹭江市中心,坐拥两层写字楼。不算大型,员工总共百来号人,业务主要围绕诉讼展开,覆盖公司并购、金融资本、争议解决等领域。
于岭刚毕业时做刑事,后来转民事做合同纠纷,现在更多接触婚姻继承领域案件。
“请问,是于岭于律吗?”
于岭拿着资料去前台登记,大厅过来个模样姣好的年轻姑娘。
“是的,我是于岭。”于岭抬眸莞尔,“您好,怎么称呼?”
“于律你太客气啦,我还是实习生,你叫我小廖就好。我跟你一样都是金良娴律师麾下的,金律现在在开会,交代我来带你办理入职。”
廖沛然眉目间拥有独属青年人的娇憨天真,一个微笑就足以使她倾泻热情,肚子里所有货都毫无保留。
于岭跟她随意聊两句天气,她已经亲昵地挽她手臂一口一个姐了。
“小于姐你好漂亮…不对,漂亮这个词还太浅薄了,之前流行那仙侠剧你看过没?你气质很像里面那个清冷神女,怪不得我问金律要你照片,金律说我看到你就知道了。”
这些年于岭遇见不少给予她评价的人。
感谢她的人夸她仙女下凡,恨她的人骂她蛇蝎转世,还有个人曾说她是狠情决义的空心人,宁愿去死也不愿再见到她。
于岭笑:“难道不是因为就我一个没戴工牌?”
“被你发现了。”廖沛然吐吐舌头,继续絮叨,“但你好看确实是事实呀,金律说作为律师,能力学历再加外貌几张牌一起打,完全是王炸呢。说来也不理解你前司怎么忍心放人的,你这鹭江大学高材生,走的时候他们哭死了吧?”
“没有啊,我是被开掉的。”于岭平静地拿出资料,“办理入职是找蒋部长吗?”
廖沛然傻在原地。
于岭清点好资料,扬眉睨她:“我开玩笑的。”
廖沛然登时劫后余生,狂拍胸脯:“你吓死我了姐,我刚连跳楼姿势都想好了!”
于岭:“有这么夸张?”
“当然了!我以为我又闯祸了呢。”廖沛然拐进人力部门,“姐,蒋部长办公室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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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入职,于岭婉拒廖沛然热情的咖啡邀约,她要去找一趟金良娴。
走到会议室门口,会议刚好结束,参会人员陆续鱼贯而出,于岭瞧见金良娴还在会议室内,似乎在和合作方谈事,她便没催促,坐在会议室门边的长凳上安静等待。
几分钟后,两位穿着正式、佩戴工牌的律师从右方茶水间出来,一人捧一杯咖啡,就坐于岭斜对面闲聊。先是吐槽工作,没说两句,便开始谈论起所里新来的员工。
“对了,听说那谁,好像今儿来报道。”
“谁?”
“就那谁啊…”说话人拉低网格头巾,低声隐晦吐出字眼,“于。”
“我去,去年打惠生医药案子的那个?”另一戴黑框眼镜女人掩唇惊讶,“我以为当时闹成那样,她肯定都不干律师了,没想到竟来我们这儿了。老金咋想的,这不是接手个烫手山芋?”
“有人护着呗。况且说实话,那案子给我我也愿意打,上百万代理费呢,被扣个无良律师的帽子算什么。”
黑框眼镜女人笑着揶揄:“你这是棍子没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况且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你吃得下吗?”
“去你的。”
这时,旁边会议室门被推开,金良娴与合作方握手道别,扭头看向对面:“于岭,在等我?”
无视一旁两人顷刻间发白的面色,于岭起身:“是的,金律,我刚办完入职手续。”
金良娴冲她挥手,朝办公室走:“走吧,办公室说。”
“好。”
于岭将文件夹装进挎包,走两步,似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我那有资料,需要我发给你们吗?”她眼睫微垂,看到两人工牌,“王律,赵律。”
王律:“什、什么?”
“惠生医药的案子,”于岭粲然一笑,“你们不是感兴趣?”
“……”赵律扯扯同伴衣袖,讪笑解释,“我们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
于岭:“我也没别的意思。”
对于此事,于岭无意回忆,但不可否认,这场案子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漩涡中心。
后来还是因为相识旧友出面请金良娴相助,她在社交媒体上一段中肯不失温度的发言,按下多数媒体发酵,算是暂且拯救她于水火。
金良娴是锦恒合伙人之一,在业界有一定地位,是一位世俗意义上非常成功的女性,更是和她完全不相熟,按理来说根本不必蹚她这趟浑水。
于岭很感激她。
去年年中,听说于岭从前司离职,金良娴主动向她抛来橄榄枝。
很好的机会,但于岭不识时务地拒绝了。
她做了大半年的独立律师,直到上月再次收到金良娴邀请。
思考多时,于岭最终接下offer,但要求是薪资不得低于前司,且她不再接与之相关的案件。
有人说于岭这处境还提这些要求,未免过分拿乔;也有人理性评价,以于岭从业五年就获评中级律师,独立处理诸多大型案件,胜率超95%的履历,绝对是未来行业翘楚,提这要求,她有资本。
“你知道我为什么招你吗?”
金良娴装扮利落,双手环胸端坐老板椅。
“还人情?”于岭毫不避讳。
“是一方面。”金良娴微眯起眼,“但更重要的是,你够狠。”
这倒是于岭没想到的回答。
她微顿片刻,弯起唇角:“若非必要,谁愿意这么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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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岭的报道初日过得很迅速,整理完资料刚研读两个案件,一抬头,时间已过六点,想起今晚有约,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不知是觉得尴尬还是真有事,于岭正对面两个工位便依次挂着王律和赵律的工牌,但她一下午都没看见人。
于岭也不在乎,面不改色。
听见于岭这边动静,廖沛然从座位上蹦起来打招呼:“小于姐,准备下班啦?”
她目光在于岭百褶裙上流连,逐渐暧昧,“我懂,去见情人是吧?”
于岭没懂:“穿裙子就是去见情人?”
廖沛然捧着脸天真道:“那当然啦,女为悦己者容呐!”
于岭一瞬愣神,她想起以前和那个人约会时,每当她穿上裙子,今天出门计划都指定泡汤。
他喜欢看她穿裙子,她就偏不遂他愿。
于岭抬眉:“那得让你失望了,我今天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廖沛然不安分眼球继续转:“那也不冲突嘛,高中…就是旧情人咯。”
于岭选择笑而不语,徒留她在身后哀嚎。
廖沛然猜得没错,但也不全对。
她旧情人确实是高中同学,但今天她罕见地愿意参加同学聚会并不为见他,反而是因为高中同学兼好友冉珺今天主办,并再三向她保证,她不希望看见的人绝对不会来。
那位家底殷厚又天赋异禀,前程大好,四年前他们分手前他就被大牛导师看中,出国深造至今,想必是不会再回国。
聚会地点冉珺选在步行街里一家热闹的大排档,于岭路口下车,七拐八绕终于找到目标包间。
推门进去,气氛已热火朝天,多盘烧烤砂锅横七竖八摆满几大长桌,一箱又一箱啤酒白酒重叠堆在角落,颇有种不醉不归的意味。
于岭注意到冉珺位置,准备沿边过去,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坐门边的人拦住,那人愣了两秒:“于班长?”
于岭掀唇嗯声:“好久不见,你是林翔?”
“是我,这都多久没见了,得四五年了吧。”林翔有些激动地站起身,端详她两秒,“瘦了,小脸都快瘦没了,不过也确实漂亮了。”
“漂亮什么。”于岭寒暄,“生活蹉跎。”
林翔话匣子打开:“你说你,这几年不联系我们就算了,聚会也不参加,想当年你跟周惟西在一起时——”身旁人忽然猛拽他衣角,眼神示意,林翔顷刻间住嘴,自知失言,端起酒杯,“你看我这嘴,喝多了就管不住,该罚。”
于岭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甚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交往就会有分手,很正常的事。”
林翔闻言松一大口气:“太好了,没事就成。害,也是,想来也是我们几个好事者多虑,你们要没走出来,今天能来参加同一个聚会吗?好了好了,不耽误你,快入座吃饭…”
林翔说话同时,于岭下意识抬眼,猝不及撞上一道视线。
深邃,漠然,晦暗。
停留一瞬,他平静移开。
眼前画面掉帧,于岭耳边被覆盖上一层玻璃罩,双脚一时间无法挪动。
直到冉珺来拉她:“小鱼?”
于岭怔忪:“嗯?”
冉珺:“你还好吧?”
于岭眨两下眼睛,恢复过来:“嗯,你坐哪儿?”
明明刚刚进门她就有看见她,这会儿却问她坐哪儿。冉珺并没有揭穿她,旧情人重逢,滋味不好受,她明白:“那边,我给你留了位置。”
于岭:“好。”
两人坐下,于岭低头喝水,冉珺低声抱歉道:“我收到的消息确实是他还在国外,也不知怎么的…我刚有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于岭翻出手机:“静音了。”
于岭当然相信冉珺不会骗她,但周惟西那群狐朋狗友个个不安分,传递假消息看好戏惯是他们能做出的事。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重要,既然之则安之,对方尚且能岿然不动安如山,她又哪儿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于岭只暗自庆幸他们并非同桌用餐,说老实话,当初他们分得并不算愉快,她还没想好该以何种姿态与他再次相逢。
“饿了吧,这家的豆腐不错,试试。”冉珺给她夹菜,有意转移她注意力,却见于岭捞起红酒兀自给自己倒上满杯,安静分几口喝完,然后麻木地把豆腐塞进嘴里。
咽下去,她勾起唇角:“好吃,就是有点辣。”
冉珺:“可这是白灼豆腐。”
于岭恍然:“是吗。”
冉珺瞧她面色平静,又说:“我记得你以前滴酒不沾的。”
“那是以前了,人总会变的。”于岭想了想,“现在觉得醉醺的感觉还不赖。”
另一桌传来亢奋划拳声,像是谁终于是败下阵来,一群人高呼着一拥而上给某人灌酒,喧嚣几近掀破屋顶。
那人身高腿长地窝在沙发中央,没骨头似的懒散笑着,眼角绯红,对递上的所有酒杯来者不拒,任由一杯又一杯混杂下肚。
“那群人倒是一点不变,还和高中时那般吊儿郎当混不受控。”冉珺扭回头来,想起什么有点好笑,“你还记得高二刚开学那会儿吗?你以一己之力帮教导主任把这群人盘踞一整年的电竞窝点打掉,把他们气得连吃一学期鱼香肉丝,说是一个姓于的都不能放过。”
于岭哪里不记得。
那时候她声称是周惟西女朋友,骗过被他贿赂的网吧老板,到封闭二层抓了他们现行。
周惟西把几大张红钞轻飘飘甩她跟前,让她识相点拿了钱就滚。
于岭捡起红钞揣进兜里,然后安静上前,将一大瓶可乐给他兜头浇下。
她和周惟西的梁子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结下。
于岭没往那头递视线,起身出门透气。
出包间缓了缓,她才感觉心头郁气稍许消散。几分钟后,她抬脚上楼梯,遽然捕捉不远处一道颀长身影。
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过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却未曾想环廊是个圈,才走几步,那道身影再次在她前方出现。
慢悠悠,直勾勾,存在感极强。
活像阴魂不散的鬼魂。
左右躲不过。
于岭深吸一口气,双手揣进衣兜,目不斜视朝前走去。
即将擦肩而过,那人倏地左跨一步,挡住她去路。
于岭屏住呼吸,左挪绕行。
那人也同时右移,两人距离顷刻间拉得极近,男人挟带浓烈酒味的灼热气息自斜上方缠绕。
“……”
于岭无法再忍,索性停住脚步,仰头迎上他目光,语气不甚耐烦。
“周惟西,你有意思吗?”
男人没立即答话,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半饷。
他绷紧唇角忽然松动,挂上嘲讽意味。
“这不是认识?”周惟西说,“于岭,你装什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