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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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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天,川长流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所在的师门,天尽之巅所有人,无一幸免。
他是唯一的活口。
昨日清晨,他方才如愿拜掌门为师,不过几个时辰,便亲眼目睹师傅惨死。
被人一剑封喉,死状悲戚。
其余人殊死抵御,奋力迎战,然而敌人有备而来,攻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非但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怀绝技。八百弟子全部殉难而亡,天尽之巅血流成河。
最后,众敌纵火烧山,整座高峰火舌乱舞,烈焰直冲九霄。
本来川长流也该一同葬身于此,幸而彼时他与掌门同处一室,敌人突然来袭,师傅带着他逃到后山,遥遥望见无数同门死于刀剑之下的惨状,七旬的老人知道大限将至,悲恸片刻,便以寿元布阵,将他藏于结界之中。
川长流并不知道来敌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就突然飞来横祸,但他知道,倘若今日无法退敌,他便一同战死,可是师傅却将他定在结界之中,意味深长的抚他顶门,清幽一叹之后便转身离去。
他将将走出数步,便给人团团围住,双方剧斗之下,师傅年迈力衰,终于难敌,就此遭了毒手。
川长流满心要出去相助,苦于被师傅封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众敌褪去不久,大火便即封山,他穴位仍未解除,以为自己虽然没有如师傅那样被人斩首,但总也逃不过死于非命的噩运,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在生死系于一发之际竟得贵人援手。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此生尚未来得及理清的诸多遗憾,默念完了,准备闭目待死,突然感到结界一松,跟着被封住的穴道已解,是那个“贵人”救了他。
此时,正值酉末。川长流横卧竹床,从窗外瞥眼一望,似乎可见东方天际影影绰绰的红光,心中在想,此刻的天尽之巅应该是寸草不存了吧,那他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贵人”站在了床前。
川长流神游物外,没留意有人靠近,直到一只汤勺喂到口边才猛然回神:“你为什么要救我?”
贵人面上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先把药喝了。”见川长流没有打算喝药的意思,又道:“肯定是你那不中用的师傅乍逢变故,下手忘了分寸,尽点你身上的要紧之处,你如今大穴受阻,真气不通,如不赶紧调理,这身修为就废了。”
他忽然贼兮兮一笑:“本来嘛,你这些点滴修为原也微不足道,废了也没什么,但我这个人一向有个怪毛病,别人越不爱干什么,我便偏要强迫他干,这药你不喝不行!”说着一把掰开川长流的嘴,不由分说便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灌了下去。
川长流想要抗拒,碍于穴位受制,身不由主,只觉嘴里犹如吞下一口黄莲,苦得舌头也麻了。
贵人喂罢了药,随手将碗丢到一旁,笑眯眯的问:“感觉如何?”
川长流默默感觉片刻,只觉全身舒坦,受用无比,看来良药苦口所言非虚,他不禁对眼前这人另眼相看:“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何以施恩于我?”
贵人抬头挺胸:“老子姓杨,大名高峰,你记住了罢。”
“……”川长流无语片刻,竭力让自己脸上不露出古怪的表情,肃然道:“多谢杨兄此番的救命之恩,在下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杨高峰闻言,欲言又止,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道:“我是受人之托,你不用放在心上。”
川长流警醒起来:“受人之托?不知……”
杨高峰举手打断他的话头:“你不必问那么多,我已答应了那位托我前来救你的人,不可对你吐露半句,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对了。”
川长流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果,换了个话头:“那你可知天尽之巅为何会有此大变?那些黑衣蒙面的究竟是什么人?”
杨高峰嗤笑一声:“那肯定是你天尽之巅的仇家了,你身为天尽之巅的弟子都不知道,我一个外人从何得知?”
川长流默然片刻,道:“我才入门十天,天尽之巅的往事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仇家。”
“什么?”杨高峰面露诧异:“你是天尽之巅新招收的弟子?”
不等川长流回复,他已自问自答:“不应该呀,倘若你只是个新来的,你师傅为何这般拼命护你?”
川长流摇头:“我不知道。”
杨高峰眉毛翘起:“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高峰跳脚,气急败坏的道:“你他妈一问三不知吗?”
川长流抬起头来:“我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说谎。
十天前,他在天尽之巅南峰上的一座茅棚中醒来,那茅棚只是个堆放柴草的杂间。他走出茅棚,碰见的第一个人是天尽之巅大弟子,那大弟子见到生人,还道他是为上山求学而来,又见他蓬头垢面,随意打发他去殿中做杂役。
直到第八日,他邂逅掌门,那老头子竟看出他颇有灵根,是个可造之材,遂决意收他为徒,哪知刚拜完师便沦落至此。
杨高峰听罢,表示不能理解:“你怎么会跑到天尽之巅上来的?”
川长流继续摇头:“不知道,我应该是昏迷了,给人放到那茅棚中去的,可是前面发生过什么我一概不知,而且……”
而且他脑中只有这十天以来发生的这些,除了这十天之外,没有从前其他的任何记忆!
从茅棚中醒来之时,他就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姓甚名谁,只记得川长流这三个字。
杨高峰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终于忍不住开口:“而且什么?”
“没什么。”思虑再三,川长流还是隐瞒了此事:“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眼前此人,虽看上去浓眉大眼,一副人畜无害的形容,又说是来帮他,但真伪难断,他难做到事无不可对其言。
杨高峰也没继续追问。川长流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且还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不禁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
杨高峰也跟着吓了一跳,喜道:“想起什么了?快说!”
川长流眼睛一转,斜睨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高峰一噎,随即跺脚:“你不告诉我我怎能知道?你讲出来,有什么事咱俩一起商量呗。你如拿不定主意,我来帮你出。”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高峰登时怒了:“我刚刚才救了你,你有什么理由不信我?”
川长流表示怀疑:“我怎知你有甚图谋?”
他更怒,呸了一声:“你也不瞧瞧你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德行,跟你待在一起,只有你占我的便宜,我还能有什么图谋?哼,若非有诺于人,谁来搭理你这废物。”
见他面上神情不像作伪,川长流心头颇有愧色,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是我目下身处非常之境,万事不得不分外谨慎,杨兄莫要见怪。”
杨高峰挥手,在旁边凳子上一坐:“罢了,谁跟你计较,你快说想起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川长流斟酌片刻,郑重其事的道:“我是觉得,天尽之巅这次横祸,很可能是因我而起。”
“何以见得?”
川长流仔细回想昨日的情状:“昨日师傅用结界将我藏于后山,他自己出去御敌,我在结界中听得清楚,那些蒙面人一开始是问师傅要人,只消他老人家交出一个人,便可饶他不死。”
杨高峰愕然:“他们要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川长流点头:“那人提到的就是我的名字,不过师傅只是冷笑一声,便与他们动起手来。”
杨高峰掰着手指道:“那你可能推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
川长流默然摇头。
他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何况旁人?记忆一片空白,根本无从推起。
“行了,不知道就算了。”杨高峰却没那么纠结,一副豁达豪放的形容:“既为寻你而杀这么多人,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不是你的仇人就是你爹娘的仇人。”
川长流不知可否。
那些蒙面之人个个身手不凡,来历绝对非同小可,能令这许多高手同时出动寻他,他又哪来这天大的面子?
他身上的未解之谜是越来越多了。
杨高峰关上了窗子:“之前我背你下山之时,看到许多蒙面客在近处徘徊不去。他们在天尽之巅没找到你,估计还要在这里逗留一番,此地不宜久留,你且先好好休息,待穴道一解,我们摸黑跑路。”
老头子的封穴手法是天尽之巅的不传之秘,一般人无法可破,只有等它时限到了自行解除。
这一等,直等到晚间亥时之初。
川长流身心俱疲,酣睡不能自理,还是杨高峰来将他摇醒,低声道:“他们在挨家挨户的搜人,整个镇子被闹得鸡犬不宁、乱成一团,正是个好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川长流竖起耳朵,果然听得外头传来一片扰攘喧闹之声,此事手足四肢已行动自如,被老头子封住的穴道已解,立即跳下床来,囫囵吃了两个馒头。杨高峰递过一个包裹,里面是准备好的干粮。二人收拾妥当,匆匆下楼。
这是一间客店,此时一店小二还在擦桌抹凳,另外两个却围在门边看热闹,唧唧歪歪的讨论。
杨高峰大叫一声:“你们过来。”
三个小二一齐靠拢,异口同声:“客观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不知有何吩咐?”
他从兜里掏出几粒碎银子丢在桌上:“我和这位兄台有要事在身,需连夜启程,若有旁人问起,你们切不可吐露我二人的行踪,区区几两碎银不成敬意,你们拿去买酒喝。”
三个小二点头哈腰的接了银子,拍着胸脯保证守口如瓶。
杨高峰往门外探头,朝川长流招手:“没人,赶紧走。”
两个人并肩奔出,离客栈越来越远。杨高峰事先早已探明路径,拉着川长流一头扎进乱草丛中,尽拣荒僻蹊径而行,不过一炷香时分,已抵达镇口,远远便望见路边一块大石高高矗立,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多情镇。
离路口约有数十丈,川长流止了步子,心中咯噔一声。
只见黑夜之中,十多名黑衣蒙面客手持火把,拦在路中央,将一条大道围得水泄不通。莫说他们目下是两个人,怕是化身成两只蚊子也挤不出去。
川长流看得明白,不仅是路上,就连道旁的山丘土坡也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看来整个镇子都已经给人包围。
“不好,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话音未落,就见那边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一名蒙面客朝这个方向缓缓靠近,似乎已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杨高峰屏息凝神,掌中力气蓄势待发:“待会我竭力拖住他们,你趁机逃走,不要回头,事后我自会来找你!”
川长流并不知道他的修为如何,却知那些蒙面客个个非同小可,连师傅都不是对手。川长流并不认为他能强过天尽之巅的掌门人,硬拼绝非善策。
一场不可《》 眼光在周遭迅速扫过,左近十丈开外有的荻花丛中有一株松鼠鼎足而立。川长流计上心来,右手放在草丛之下,运起体内全部真气,朝那株松树击出一掌。
他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掌风如游蛇般在草丛中窜过,没带动半片荻花叶子,却结结实实的击在松树树干之上。这一掌竭尽全力,只击得整株大树摇摇晃晃,松针如暴雨乱飞,簌簌做响。
众蒙面客立即惊呼:“这边有动静!”十多人一涌而去,那个原本往他们这边走的也在其内。
川长流低声道:“快走!”拉着杨高峰勾腰驼背的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借着长草掩映,居然没被发觉。他见这一招虽引开了十几个蒙面客,但路口却仍有数人把守,看来暂时是出镇无望了,只好往另一个方向逃走。
奔了一炷香时辰,到了一片紫竹林中,离路口已远。川长流见四周无人,这才止步。杨高峰破口大骂:“真他妈憋屈,老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顾及到你,我非冲出去跟他们大干一场不可!”
川长流道:“此事原本与你无关,其实你大可不必淌这趟浑水。”
杨高峰却斩钉截铁的驳回了:“不行,我答应了人,一定要护你周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死!”
川长流愈发好奇遣他前来救援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猜测道:“那个人既然让你护我,想必定是与我相知相熟的亲友。”
“谁知道呢,可能是吧。”杨高峰随口应付了一句,一边东张西望,要找个安全的所在容身:“我之所以让你别问那么多,就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问也是白问,不如不问。”
川长流揣摩半晌:“那你见过他没?”
“见过,是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模样长得与你有三分相似。”他本来说的轻描淡写,忽然灵机一动:“看来不是你爹就是你爹的兄弟……”
川长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奈何自己一无所知,脑海中也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记忆。
不过,这个说法也有点不通。倘若真的是他父亲,为何就派了这么一个看上去不甚靠谱的少年前来?他自己哪里去了?什么事能比自己儿子的安危要紧?
杨高峰不容他继续琢磨:“别想这些了,当务之急是逃命要紧。”
此时已是亥末,镇上兀自喧闹不休,但这片竹林却异常安静。刚才他们二人滔滔相谈倒没觉得,现在住口,身旁便鸦雀无声,半点风吹草动也无,而在林子深处,隐约透出点点光亮,是一种诡异的红芒。
川长流嗅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当心,这林中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