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繁一海锦花黁》孍嬽

6、第六章

　　花轿徐徐前行。川长流以为此去应该是太平无事了，哪知才过半个时辰，便听喜娘在轿外低声道：“新娘子，后面跟着一大批黑衣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来头。”
　　川长流：“……”
　　杨高峰：“……”
　　荆儿今天已经瞪了他们俩无数次，现在连瞪都懒得瞪了，以手支颐道：“不必理会，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川长流和杨高峰面面相觑，本来想着找个机会趁外面的迎亲队不注意悄悄离开，哪知蜀山的人竟如此阴魂不散，这下又走不成了。
　　荆儿秀美微蹙：“你们自己想办法滚，可不要一直赖着不走。我的花轿借你们坐了这么久，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川长流只好舔着脸央求：“姑奶奶，烦请你务必再帮帮忙。倘若我二人即刻下轿，非死在蜀山的人手下不可，你就好人做到底，再拉我们一程。”
　　荆儿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用毒药威胁她十分恼怒，温言相求居然并未变脸，只是犯难：“可是你们总不能一路跟着坐到我夫家吧？”
　　杨高峰嘿嘿一笑：“如果你不介意，这也不是不可以……”
　　“我很介意！”
　　“你忍一忍好了。”
　　“……”
　　川长流一时半会想不出善策，只得死皮赖脸了。
　　杨高峰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夫家是何方人氏呢？”
　　提到夫家，荆儿俏脸浮现一层红晕：“招摇山你知道吗？”
　　川长流记忆全失，就算以前知道，现在也是不知道了，摇头。杨高峰却反其道而行之，点头如捣蒜：“不就是传说中盛产妖怪的魔窟吗。我听说那个地方是天下群妖聚集之所，也是妖魔鬼怪最多的山头之一。”
　　荆儿道：“正是，所以我说你们还是早点下去为妙。要是到了招摇山，只怕蜀山的人还没动手，你们就已经被群妖啃得尸骨无存了，你以为那些妖怪都跟我和阿白一样好说话吗？”
　　“既然招摇山是龙潭虎穴，那蜀山的人应该也不敢轻易靠近吧。”川长流开始盘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只好跟着你一同前往招摇山了。”
　　荆儿轻蔑一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蜀山之间有什么仇，但我想说的是，难道你这打算这样一直躲躲藏藏吗？”
　　川长流愕然：“那不然怎么办？如果我不躲不藏，出去根他们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荆儿道：“那是因为你现在无甚本事。依我看，你就应该力求上进，勤修苦练，等修为到了火候，那时候还怕什么蜀山？到时候只有你追杀旁人，谁还敢追杀你？”
　　川长流苦笑，却没答话。说的虽然轻巧，可他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在天尽之巅待了十天，只学到一些修炼真气的皮毛，要想在短时间内修为大涨，真是从何说起。
　　杨高峰拍他肩膀，郑重其事：“她说的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落入蜀山的人手中。要想自保，首先得有自保之力。不仅是你，我也一样。”
　　蜀山的人一直跟在花轿后面未曾离去。行了七八个时辰，天色渐晚。荆儿掀开帘子一看，道：“招摇山到了。”
　　川长流之前听到她和阿白说话，以为招摇山距离多情镇有十万八千里，少说也有三四天的路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从帘子下探头一望，但见天色昏暗，阴森诡谲，无星无月无形无间。周遭群山耸立，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山巅皆是灯火辉煌，却又时隐时现，不知是真是假。
　　川长流见路边长草无风自晃，邪气肆虐，胸腔里压抑无比，忙调动真气与之相抗，这才平静下来。看来此处妖气猖獗，邪魔狂乱，仙界中人在这里法力会大打折扣。
　　川长流觉得不能再继续前进了，正预备下轿，猛听得外边传来两声惨呼，跟着又是两声。花轿砰的一响，掉在地上。
　　轿中三人异口同声：“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喜娘发出刺耳的尖叫：“有刺客劫轿，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啊哟。”
　　川长流把荆儿往后一推，掀开帘子，就见外面刀光剑影、法力纵横之间，数十位黑衣蒙面客与众随从斗得正狠，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死尸，是那几名抬轿子的汉子，尸体正在缓缓消散。
　　他们居然动手了！
　　川长流心下迅速转过几个念头。此时周遭的蒙面客数量之多、修为之高，远胜之前那几批，看来他们一路上跟踪花轿，却没出手，是在等援兵。
　　就这么片刻之间，迎亲队的众随从和乐师们都已尽皆阵亡，还剩零零散散几只小妖负隅顽抗。川长流自知一切祸端皆因自己而起，大恸之下，高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可是蜀山的人哪将他放在眼中？直到将最后两只小妖屠戮殆尽才纷纷还剑入鞘。
　　小卒尽歼，接下来就轮到主将了。他们却没急着动手，只是围成一圈，团团将花轿包在垓心。
　　川长流跳下轿子，指着其中为首的那人道：“你们这么多天，苦苦跟踪我追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被他指着的人踏前一步，装模作样的抱起拳来，冷冷的道：“圣上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应该是蜀山中新来的援军，并非此前在多情镇和天尽之巅杀人放火的那一批。
　　川长流也无心去猜测他的身份，冷笑道：“圣上大人？你是在叫我吗？这可真是不敢当。你说你和我多年未见，我可想不起来曾在什么时候见过你这般藏头藏尾的鼠辈。”
　　那个人被骂了一通，却面不改色口不变音，淡然道：“在下只是蜀山中一个无名之辈，确是和大人素未谋面，但我派掌门人却与你是老相识了，所以他老人家派我等来请大人挪步前往寒舍一聚，顺便叙叙旧。”
　　倘若他所言非虚，那么这倒是一个查明身世找回记忆的好机会。不过川长流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件事，却拿捏不定他话中的真伪，按之前蜀山的所作所为，分明是来者不善，看来所说多半是假。
　　“那真是不好意思，烦请你回去转告一声。在下目前尚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出空去见你家那位掌门老人家。”
　　那人哼了一声，语气寒了下来：“圣上大人倘若没空，我等也不勉强，那麻烦大人给个信物，让我捎带回去，也好让掌门他老人家有个念想。”
　　川长流愕然：“信物？你想要什么，直说。”
　　那人嘿嘿冷笑：“大人，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藏着掖着，明人不说暗话，你将传位玉玺交了给我，我今日便暂且放你一马。”
　　川长流笑了：“你叫我圣上大人，又要什么传位玉玺，你真当我是皇帝老子吗？我看尊驾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那人的口吻却是越来越严峻，煞有介事：“你现在沦落至此，就算手握玉玺，恐怕也是复出无望。不过你如今虽然落魄，总算没死，如果连命都没了，你拿着那玉玺又有何用？”
　　川长流一头雾水：“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人终于不耐烦了，打断他话头：“别装蒜了，两条路，你只能选其一，要玉玺还是要命？”
　　看他架势，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动手了，川长流再也无暇去想别的，连忙举手：“要命，当然要命！”
　　那人伸手：“把玉玺交出来？”
　　“额……”川长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无非也就碎银几两，他一转眼珠：“这个玉玺嘛，你也晓得，非同小可，我为防被人抢去，所以并没有携带在身，而是将之藏于一处非常隐秘的所在……”
　　那人眼睛寒芒闪过，喝道：“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蒙面客正要拔剑，忽然花轿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一股凌厉的阴风从轿中澎湃散出，将花轿前的六个蒙面客掀飞出去，跟着红影晃动，荆儿已冲进人堆，就听咔嚓咔嚓数声响过，又有五名蒙面客倒地，皆是被她咬断喉管吸干了血。
　　“杀我仆从，坏我大婚，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招摇山！”
　　此时妖风大作，鬼气汹涌，黑雾重重。川长流望出去连五指都看不清楚，就见一团红色的虚影在蜀山人众中穿插来去。蒙面们画符结咒，竭力抵御。
　　川长流正琢磨着是要立刻上前相助还是走为上策，荆儿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拦不住他们多久，你带着这个去找金獓，让他过来帮我！”说着一面铜镜从人堆中射出，朝川长流飞来。
　　蜀山的人意欲抢夺，荆儿拼尽全力进攻，竟令众多蒙面客自顾不暇。其实以她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抗衡这么多人。但一来她蓄力已久，二来这是招摇山，是群魔聚头之地，妖气浓郁无比，一切邪祟在此都能如鱼得水，仙界中人反而大受限制，寻常的十成法力只能发挥出五成，所以荆儿尚可支撑得一时。
　　川长流接过铜镜，正是之前在乾坤图中见她把玩的那一面。
　　荆儿刚才说话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法，旁人一概听不见。川长流在天尽之巅修习的第一门功课便是此术，于是回道：“金獓是谁？”
　　“是我要嫁的人。”
　　原来是她丈夫，川长流问道：“他在哪里？”
　　荆儿给他指了寻找金獓的路径，但没说完，蜀山众人越斗越凶，她已无暇再分心答话。川长流也不再问，转身准备拉杨高峰一把，哪知一回头，轿子上空空如也，杨高峰竟已不知去向。
　　川长流大骇，东张西望，唯见妖气呼号，邪风狂啸，却哪里有杨高峰的踪迹？
　　他匆匆环顾一圈，没有见到什么尸体。稍觉放心，知道时机紧迫，搬救兵比找杨高峰更加重要，于是按照荆儿所指，直往招摇山中奔去。
　　他能坐这趟花轿，原本也是偷摸进来的，对路径其实一无所知。荆儿是让他先顺着大道向东而行，大概四五里后会出现两条岔路，一条通向群山，一条直下黄泉，让他务必选择左边那条，否则一旦落入黄泉，神仙难救。
　　可他按照荆儿指示往东奔了近五里，仍然只有一条幽径弯弯曲曲的通向深山，山道两旁都是万丈高崖，上面透下来一簇一簇的火光，却并无明亮暖和之意，只有阴森诡异，更没有荆儿所说的岔道。顺着道路望去，好似没有尽头。
　　但他也不以为意，妖魔道最是奇变百出，就像先前在多情镇上一样，进乾坤图之前，他是身处一间破木屋中，出来时木屋已影踪全无，一切都很正常。
　　不过他却不敢走太远，一旦走错路，说不定就很难走回来了。他抬头朝山巅一望，觉得有必要找个小妖怪打听一番，问问路。
　　像他这种清瘦伶仃，一根骨头二两肉的，寻常妖怪估计也看不上眼，倒也不怕就被生吞活剥了。川长流略一思索，便觅路上山。
　　其实山脚无路可走，他只得占着身法顺着崖壁往上爬。之前他在天尽之巅，虽学了御剑的法门，但眼前无剑可御，御其他东西修为又不够，只好手脚并用。
　　花了近大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就见眼前怪岩嶙峋，光秃秃的无甚景致，只有乱石堆中有口山洞，洞外燃着几簇篝火，几只小妖蹲在旁边打瞌睡。
　　那几只小妖形态各异，有的人首虎身，有的身体变成人但四肢还是猪蹄，更有两只尚未化形、不知道是牵牛花还是喇叭花趴在石头上说梦话。
　　“……”：川长流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那边小花妖却已嗅到气息跳了起来：“有活人的味道，是不是又开饭了？”
　　众妖全部惊醒，目光一齐川长流，向他围拢。
　　川长流还真有点发怵，唯恐那只老虎张开血盆大口，不禁退避三舍，那花精叫道：“站住！”也不等川长流站住，便直朝他身上扑了过去。
　　川长流往后一退，他扑了个空，但另一只花精却已结结实实贴在了他脸上。川长流直觉鼻尖一痒，用手将那花精从脸上扒拉下来，那花精却一脸嫌弃的嚷嚷：“怎么这么难闻，你的魂魄不正常，有问题！”
　　川长流一怔：“有什么问题？”
　　花精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好吃就对了。”说着离开他的手，意兴阑珊的跳回岩石上去了。
　　另一只也将花骨朵凑到他身上嗅了嗅，嗅完呸的一声，去骂那只猪：“你哪儿找来的，这种货色都看得上。我虽然还没化成人形，但品味也没这么差好吗，果然猪就是饭桶……”
　　川长流：“……”
　　那猪十分委屈：“我又不知道他哪来的，你吼我干什么。”
　　川长流觉得有必要开门见山了，抱拳道：“各位，在下是来这里找人的。”
　　牵牛花本来已经趴下去继续瞌睡了，闻言又来了兴趣：“找人？这里只有妖，没有人。”
　　“额……”川长流只好改口：“对，我是来找妖的。”
　　牵牛花道：“我们大王不在洞里。”
　　川长流望了望它身后的山洞，一时无语。
　　今天是金獓娶亲的大喜日子，就算再穷，洞府的布置也不应该如此寒酸。川长流不知道是什么让它产生自己是来找它家大王的错觉，估计是还没化形，脑子不大灵光，于是道：“那金獓呢？你知道他吗？”
　　牵牛花兴致勃勃：“原来你找金獓呀，我当然知道了，他可是我们妖魔界的大人物了，你找他干嘛。”
　　川长流觉得此事不易张扬，随口搪塞：“有急事。”
　　牵牛花道：“那很不巧，金獓现在也有急事，估计没空见你。再说，你一介凡夫俗子，金獓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看来不说实话见不到人，川长流只好实话实话：“我知道，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但是他的新娘现在有危险，急需他去救人。”
　　牵牛花一愣：“怎么了？”
　　川长流心想耽搁了这么多时间，此时荆儿估计已经被蜀山的人抓去了，便道：“有人半路拦截花轿，劫持了新娘。”
　　“什么！”众妖异口同声，一起炸了：“什么人敢劫金獓的新娘，不想活了？”
　　川长流在心里叹息一声：“是蜀山的人。”
　　猪精破口大骂：“又是蜀山那批王八羔子，之前打伤我们大王，现在又来劫持金獓的新娘，这些仙门子弟真他妈混账！”
　　川长流话说回来：“所以，你们可知金獓住在哪里？”
　　虎精接口：“我们自是知道，我家大王和金獓有八拜之交，此时便在他府上喝喜酒。”
　　川长流喜出望外：“那烦请大哥你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