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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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三天，足够你用严苛的条件筛选出意志不坚定的人了吧。”
我有些诧异，眉梢上挑，停下了转动的笔尖。我以为最先向我求情，要求关闭压力阀门的会是善良正直的帝襟杏里，然而人不可貌相，有些人表面冷酷凶恶，实际上是最心软的。
反而让人想要逗弄。
“怎么了，是他们激起了你的回忆，让你感同身受了吗？”想要挠一挠猫咪的下巴，却被他侧脸避开了。我唇角的笑意加深。
“毕竟他们的处境和你何其相似。”
“身不由己，命悬一线，匍匐在地上只为一个机会，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绘心甚八强迫自己直视眼前的女人，将舌尖的苦涩吞下，凭借毅力压下了纷飞的思绪与幻痛，渐渐止住了颤抖，这使我倍感无趣，收回了试探。
他在大多数情况下扼杀了自己的感情，成为最无情的理想的执行者，在潜移默化之中引导他人走向自己所书写的剧本，然而真正到了残酷之处，却留有底线，保护选手脆弱的自我和仅剩的尊严。这也不奇怪，因为他到底是人类。
但我不一样。我不会共情，更不会对实验的对象产生感情。即使小白鼠再如何挣扎，手术刀还是会挥下。
“好吧好吧，你才是总指挥。开启第二阶段吧。”
我按下了广播的按钮。
“敬告诸位复活赛选手，从今日起，未取得任何一场擂台赛胜利的选手将被淘汰。幸存的选手将被分为十组，进行组内擂台赛。”
“规则很简单，1v1的单人对决，在规定时间内可以无限次挑战，时间耗尽时站在擂台赛的人就是胜者。”
“昨日的荣耀到了今日也会一文不值，过往的胜利并不会为未来增添任何光亮。无论是常胜无败的天才，还是只获胜一场勉强挤进选拔的选手，所有人都将站在同一起跑线。”
咔擦一声，埋在墙壁的机关启动，水泥墙面缓缓上升，露出“监狱”的另一风貌。舒适宽敞的个人房间。
“另外，苛刻的环境限制将全面解除，我们会为选手提供最尖端的训练计划、住宿和饮食以及心理辅导，将选手的潜力发挥到极致，以支持选手的最后冲刺。希望最终能选出能力最为全面，个人素质最为突出，足以让我们给予复活资格的球员。”
“选手们，你们应该在数日的比拼中明白了，没有比此时此刻的赛场更注重‘当下’的地方了。”
“尽情发挥你们的才能吧，在这可能是生涯中最后一场的球赛中。”
“祝君武运昌盛。”
完全无草稿，说完一篓子车轱辘话，我只觉口干舌燥，紧急下单了果茶。为了避免和第二次选拔的正式选手遇见，还得走另外的通道到一楼出口去取，真麻烦。
“这样就行了吧。”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绘心，看样子心情好了很多。
哎呀呀，撸猫也是个技术活啊。
“淘汰选手的免费赛后心理测评也归你了。”
“不是吧——这根本就是打白工啊，我可是很贵的，你知道我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多少钱吗！”
“自己炸的实验室自己善后。”
切。
我闷闷地又加了两份小料。
01
性恶论，认为人并非生来良善，而是通过礼仪、法律、道德，后天来约束自身，来达成良善的自我。日常中要谨言慎行，时时注意行善事，莫作恶。
换而言之，人都是一头头被锁链牵着的猛兽。
国神炼介亦如此。
他根本就不理解善与恶的本质，只是因为他处于有序的环境中，被灌输正义和克制的观念，所以模仿着身边人的行为生存。这是他的本能，不是他的本性。
真正的他还在沉睡之中，从未了解，也从未醒来。
那么，让我来叫醒你吧。贪睡的小猫。
“国神君。”
我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说来也是，从赛场上下来以后，他一直都是这副恍惚的神情，食不下咽，旁人的说话声也进不去耳朵，只是潜意识遵循着每日的路径，晃晃悠悠来到了我的诊疗室门前。
又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了，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我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的头。大概是因为善意毫无保留地被否认和利用，三观受到了冲击吧。
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好人得到赞赏，坏人受到惩罚”的话本和特摄剧，反而是“好人被拿枪指着”的荒诞小说。
他信奉的英雄自始至终都不存在。自然也无法成为。
他只是在扮演英雄，扮演常人，扮演“国神炼介”。
想到这，我转笑，极尽自己的温柔，如同为夜半惊梦的孩童念诵睡前故事一般，呼唤他的名字。
“炼介。”
短短的，像花瓣一样的柔软字音，却如一击重锤一般击中了他。
他的瞳孔神经质地扩张，紧紧攥住了我的手，骨头咔哒作响，不肯松开。
怎么了，用这副见鬼了的表情看着我——是因为和母亲还有姐姐呼唤你的方式一模一样吗？
好心的我不再刺激他，把丧家之犬领进房间，为他泡上镇静安神的花茶。
不过泡茶途中他也握着我的手臂，怎么说也不听，像是一旦松开，我就会变成泡沫消失一样。这副依赖人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除了行动不便以外。
“国神，这不是你的错。”
我安抚着攀附在臂弯之中吐息的巨兽。
“你一直以来憧憬正义的英雄，做了正确的事情被夸奖懂事听话，可长大了，你会发现，乖乖站在原地不争不抢便会一无所有，遵守规则的人反受其害，正义一文不值。
大家都以利己而生，而利己必然会在某个时刻伤害某个人。
伤害他人并不是一定要被谴责的事情，人类作为一种生物，本来就具有的生存本能。如果是为了活下来，一切都有了理由。
是生物就要生存，就一定要求生。既然一定要求生，也就没有必要否定它，回避它。”
他已经察觉了沉眠于内心深处的破坏本能。
想要摧毁一切。想要撕裂一切。想要咬碎猎物的咽喉。
所以我如是说道：
“——成为怪兽吧。”
“为保护自己生出獠牙和利爪，还有一颗冰冷的石心。”
“只要抹杀从前那个自己，抹去罪恶感、愧疚感，呼吸就会变得轻松。”
啊啊，痛苦地挣扎着，和过去的自己，和温柔的家人诉说的正义搏斗着。否定，然后被否定。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丑陋地扭曲着，握拳到出血仍止不住颤抖，比以往的任何训练还要耗费力气，紧身衣已经汗湿，魁梧的身体看起来不堪一击。但正是心防最薄弱的现在，我说的任何话都能成为贯穿心脏的子弹，都能成为禁锢灵魂的魔法的咒语。
他的双手握住了年幼的国神炼介的咽喉。
他的双手握住了医生的咽喉。
我鼓励着他：“对，就是这样。”
“破坏一切吧。”
即使自己的呼吸被尽数剥夺。
国神炼介的眼闪烁着嗜血的本能，肾上腺素飙升，血管扩张青筋暴起，手指间的空间不断收窄，仿佛驾驭这具身体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匹饥肠辘辘的野兽。
我还在笑着，丝毫不抵抗，放任自己体内的氧气逐渐流失。压制我的，是阔别十年的野兽，它剧烈地喘息着，吸入自由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想要美餐一顿。
野兽逐渐靠近，就像喉咙里浓郁腥甜的死亡气息，可最后一刻，国神炼介却停下来，对我说：
“这不是真实的你，对吧？”
亦非狂乱的兽类，亦非正直的英雄，是他，是国神炼介在和我交谈。
“无论是冷淡温柔的医生，还是高傲恶劣的阴谋者，或是甜言蜜语的安抚者，都不是你，都不是真实的你。”
“你在扮演着最能刺激我的样子。”
“我已经受够了谎话了。利用我，豢养我，摧毁我，都随便你。”
疯狂搏动的颈动脉紧贴着我的耳侧，向我诉说他的激昂和兴奋。
他向我吐露他的渴望：
“我要你的真实。”
02
哈。
哈哈哈——
我想要放声大笑，肺里却没有多余的空气供我挥霍，胸腔只是无声地抽搐着，起伏着。
当然，我没有忘记向打败国神的选手提出的忠告。
【你将英雄推下悬崖
尸骨化为恶鬼或是豺狼
便也怨不得别人了】
只是，没想到啊，这句话居然在我自己身上灵验了。
国神炼介是英雄，却不是圣人。
如果有规则他就能正当的活下去，寻求束缚，寻求框架，寻求秩序。
所以他才赢不了啊。
那么现在，他是在向我寻求新的规则吗？希望将我作为新的道标，新的支撑？
即使是罪魁祸首的、恶毒的、和正义正相反的我？
事已至此，还是在，【爱着】我吗？
——这可不行啊。
又想、缩进壳子里。
胆小鬼。
“你，其实在害怕吧。”
我推开他，咳嗽几声，抚摸着自己脖颈的红痕。
“害怕自己的力量暴走，再次酿成伤人的悲剧。然后你就不再是被姐姐赞扬、被妹妹崇敬的，骄傲的英雄了。”
记录在档案中的，小学期间以一敌六的斗殴事件。与姐姐和妹妹共同生活刻进身体里的秩序感。通过足球来排解暴虐本能。
“又要躲起来了吗，这次是希望我来束缚你的力量？”
“我才不要呢。”
“到底是心地善良，还是没有作恶的机会，有很多情况是很分不清的。”
“你说呢，炼——介——君——”
我刻意把声线拉得极长，既不暧昧，也不柔软，就像是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音，让人汗毛倒立。
国神炼介只觉得震悚，他是恐怖片误入鬼屋的观光客，听见鬼的呼唤，在惊诧间不敢回头却不得不回头。
我在告诉他，你无所依靠。
我在告诉他，你自由了，国神炼介。
“你要我的真实，好啊，我给你。”
我抚过他的脸颊，下达判决：
“我的真实就是，我对你的死活根本——不关心。”
绘心也好，蓝色监狱也好，都是玩具。
国神炼介到底是猛兽，还是英雄，都和我无关。
映入少年眼中的，是完完全全的漠然。如神明，如恶魔。
——她从来没有在看他。
“已经足够了吧。”
“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了的吧。”
得到亲吻的，是少年的眼泪和少年的绝望。
把心投入地狱的业火中，烧为灰烬。
他无法爱她，无法依赖她，无法将自己献给她。
最后，他选择恨她。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