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狗症》可可里

1、01

　　教室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在课桌上洒下斑驳的光斑。

　　小学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课间休息时间却异常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围在张蔷的座位旁。

　　“张蔷，我妈妈昨天给我买了新的彩虹手链，给你看看吧？”

　　“张蔷，放学后去我家看新到的动画片碟片好不好？”

　　“你的裙子真漂亮，是哪里买的？”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抬着下巴，对眼前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

　　她穿着一条淡粉色连衣裙，领口缀着细小的珍珠，头发整齐地披在肩上，看上去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手链很漂亮，不过颜色太杂了，看着很花哨。”张蔷轻轻推开递到手边的手链，转向另一个短发女孩：“动画片我可以去看，但只能待一个小时，我妈妈要带我去买新鞋子。”

　　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周谨元，一个开学一个月都没跟她说过话的怪人。

　　张蔷记得老师点名时，他回答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引得全班哄笑。

　　张蔷不喜欢这种沉默寡言的人，觉得他们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胆小怕事。

　　而且刚才好几次，她的余光注意到周谨元在偷偷看她，可每当她正眼瞧他时，他却总是低头，躲开她的目光。

　　莫名其妙的家伙。

　　“好啦，要上课了，大家回座位吧。”张蔷轻轻挥手，周围的人便顺从地散开，仿佛他们真的成了公主的仆人。

　　同学们早已习惯张蔷的做派。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是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小女孩。

　　她聪明、漂亮，家里条件又好，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据说祖父还是什么有名的学者。

　　这样的女孩，谁不想和她做朋友呢？

　　张蔷在大家的宠爱和纵容中长大，自然也学会了如何挑选合心意的玩伴。

　　她不喜欢顺从过度的，觉得无趣。

　　也不喜欢太过有主见的，怕挑战她的权威。

　　她的密友圈总是维持在三四个人的规模，时不时会轮换，以确保每个人都珍惜与她相处的机会。

　　上课铃响了，张蔷坐正身子，从抽屉里拿出课本，却摸到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

　　她悄悄低头一看，是一小包包装精美的进口糖果，包装纸上印着外文。张蔷皱了皱眉，把糖果往抽屉深处推了推。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几周，她总能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一些小零食，比如巧克力、饼干、水果糖，都是些品质不错的牌子。

　　起初她以为是哪个好朋友放的，但问了一圈都没人承认。

　　直到上周三，她提早到校，撞见周谨元正慌慌张张地从她座位旁离开，这才解开了谜底。

　　从那以后，张蔷对周谨元更加不屑。

　　她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示好方式，连正大光明递给她一颗糖的勇气都没有。

　　鬼鬼祟祟的东西。

　　放学时，张蔷收拾好书包，在几个同学的簇拥下走出教室。路过周谨元的座位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皂角的味道。

　　她一看他，他又再次迅速低下头去，耳根微微发红。

　　张蔷扬起下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张蔷，等等我！”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从后面追上来，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林小雨。

　　她算是张蔷比较固定的玩伴之一，性格温和，从不违背张蔷的意思。

　　“怎么了？”张蔷脚步不停。

　　“明天周末，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公园玩？”

　　张蔷想了想：“我明天下午有古筝课，上午可以。叫上吴明和李娜娜吧，人多热闹点。”

　　林小雨高兴地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对了，你收到今天的糖果了吗？”

　　张蔷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我昨天放学后看见周谨元进了一家进口商店。”林小雨小心翼翼地说：“那些糖果就是在那里买的，超级贵，周谨元应该也花了不少钱。”

　　张蔷停下脚步，眉头紧皱：“所以呢？”

　　“他对你挺好的，你要不要……至少跟他说声谢谢？”林小雨试探着问。

　　张蔷冷笑一声：“我逼他买了吗？他自己愿意偷偷放，我为什么要感谢？”

　　“可是……”

　　“你要是觉得他可怜，就去跟他做朋友吧。”张蔷语气冷了下来。

　　林小雨顿时噤声，她知道这是张蔷生气的前兆。

　　第二天上午，四个孩子在公园里玩得不亦乐乎。

　　间隙时，张蔷坐到长椅上休息，从包里拿出印花水壶喝水。

　　不远处，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秋千上，慢慢地晃着。

　　是周谨元。

　　他穿着一件白T恤，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地读着。

　　张蔷有些诧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他明明看到了她，却立刻移开了视线，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什么意思？故意漠视她？

　　还没人敢这么做。

　　况且想看书为什么不在家里看，偏要跑到公园来，装腔作势。

　　“我们玩抓人游戏吧！”张蔷突然站起来，大声提议，故意背对着周谨元的方向。

　　小伙伴们积极响应，张蔷指定了范围：“就在这片草坪，不要跑远，尤其是不要到秋千那边去。那边有沙子，弄脏鞋子回家会被妈妈说。”

　　大家自然听从，游戏区域巧妙地避开了周谨元所在的位置。

　　玩到一半，张蔷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膝盖着地。虽然不重，但裤子上沾了草渍。

　　这可是新裤子，她今天才第一次穿。

　　她顿时恼火起来，游戏被迫中断。

　　“不玩了，我要回家了。”她拍拍裤子，赌气地说。

　　朋友们知道她的脾气，纷纷安慰却无济于事。

　　最后大家只好道别，各自回家。

　　张蔷一个人在公园长椅上又坐了一会儿，心里的火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她看了看手表，离古筝课还有两个小时，回家太早，在外面又无事可做。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决定去公园旁的商店逛逛。

　　走过秋千区，她注意到周谨元已经不在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松了口气，又继续穿过前面的小树林。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

　　“我也喜欢这本书，不过我没你懂得多。”

　　张蔷停下脚步，悄悄从树丛缝隙看过去，是班上的王莉莉。她此刻就站在周谨元的面前，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

　　周谨元手里还拿着那本书，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莉莉。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知道你经常一个人，我也是……”王莉莉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可以一起看书，讨论问题……”

　　张蔷屏住呼吸，莫名想知道周谨元会怎么回答。

　　她看到周谨元的视线突然转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好像发现了她的存在。

　　“不。”周谨元立刻拒绝了王莉莉，半分迟疑都无。他的目光仍然定在张蔷藏身的方向。

　　王莉莉似乎被这直白的拒绝打击到了，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你不是也一个人吗？我们……”

　　周谨元不再看她，径直朝着张蔷的方向走来。

　　张蔷下意识后退一步，却绊到了树根，差点又一次摔倒。

　　周谨元快步穿过树丛，看见张蔷勉强站稳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耳根又红了起来。

　　“张……张蔷。”他小声打招呼，手指紧张地捏着书页。

　　张蔷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他看到了自己险些摔倒的狼狈样子，一种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她能感觉到周谨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周一上学，张蔷发现抽屉里除了一包巧克力，还有一张手绘的书签，上面画着一朵精致的小蔷薇。

　　她拿起书签，端详片刻，然后随手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这一幕恰好被进门的林小雨看见。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课间休息时，张蔷注意到周谨元的目光不时瞟向垃圾桶方向。

　　当她看过去时，他又迅速移开视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笔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老师让大家自由分组完成手工作品。

　　同学们很快三五成群，只剩下周谨元一个人还没有组队。

　　这在往常是很常见的情况。

　　因为平日里周谨元太过沉默，所以并没有交好的朋友，他总是那个最后被老师安排进某一组的人。

　　但今天，张蔷看到周谨元抬起头，目光投向了她。

　　那眼神很复杂，有期待，有犹豫，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执着。

　　“张蔷，我们这组还差一个人。”组内的吴明说道。

　　张蔷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那就让林小雨加入吧，她手工做得不错。”

　　林小雨原本在另一组，听到这话，高兴地加入了张蔷的小组。

　　没有人再提起周谨元，直到老师把他安排到了最边上的一个组。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张蔷因为值日，留下来打扫卫生。

　　今天和她一起值日的同学正好请病假，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慢吞吞地扫着地，擦着黑板，不太情愿这么早回家——回家后又要练习两个小时的古筝。

　　“需要帮忙吗？”一道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张蔷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周谨元站在门口，双手紧张地抓着书包带。

　　“不用。”见是他，张蔷放下心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继续擦着黑板。

　　周谨元却没有离开。

　　他走进教室，拿起扫帚开始帮她扫地。张蔷想阻止，但又觉得跟他说话更尴尬，于是干脆装作没看见，加快速度擦黑板。

　　反正她也不吃亏。

　　两人沉默地做着清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终于做完所有工作，张蔷拿起书包就要离开。

　　“等等。”周谨元突然叫住她。

　　张蔷停在门口，没有转身。

　　“这个……给你。”周谨元快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本薄薄的图画书。“我知道你喜欢小动物，这是一本关于鸟类迁徙的书，很有趣……”

　　张蔷低头看着他手中的书，是全新的，连封的膜都没拆开。

　　她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周谨元。他比她稍矮一点，俊秀的脸上有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此刻正紧张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给我东西？”张蔷直截了当地问。

　　周谨元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语塞，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我……我觉得你会喜欢……”他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喜欢。”张蔷打断他：“不要再往我抽屉里放东西了，也不要再跟着我。”

　　周谨元僵在原地，举着书的手慢慢垂下。

　　张蔷绕过他，向教室外走去。就在她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周谨元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我不会放弃的。”

　　张蔷惊讶地回头，但周谨元已经转身走向教室另一头，开始整理起已经摆放整齐的桌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那天晚上，张蔷躺在床上，回想起周谨元最后那句话和他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他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坚定，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个怯懦的男孩。

　　张蔷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一想起那时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恼怒。能这么牵动她情绪的，周谨元还是第一个。

　　所以啊，他真的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