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跑路日常》成楠

3、回忆

　　夜，万家烟火寂。

　　安然踏上夜风飞至屋顶，红衣烈烈，似翩然而至的赤蝶，不染尘俗。

　　“丫头，晚上睡不着？来陪你树伯伯喝酒”，不知是何时，老树一手拎着酒壶，出现在安然身边。

　　“树伯伯，您想让我酒后吐真言，我才不上当。”

　　“你这丫头，心思这么多。”老树仰头口烈酒，“说说吧，你和江临的事。”

　　安然闻言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无月，几颗星子孤寂地亮着，如同天界冷寂的宫殿……

　　真身被毁后，安然便留在老树身边。

　　九重天上，宫阙重重，常年雾气缭绕，白衣仙子低眉端上果盘，来往于天界各殿，谨言慎行，不敢有一丝差错。

　　即便冷肃至此，安然仍是耐不住性子，利用木偶身游荡于天界各处，不想，某天惹上麻烦。

　　夜荧虫，一种灵虫，常作引路之用。

　　那日，她恰好无事，偶然见一位仙尊紧随灵虫疾走，心中不免好奇，于是一路跟上去。

　　夜荧虫飞舞着散下微光，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

　　安然躲在仙石后，悄悄打量手的主人，广袖长衫，剑眉星目，一举一行仙气飘飘，待人礼貌疏离。

　　两人交谈得隐秘，安然隐约听到“无相城”三字，她恍然记起老树说过，那是神仙流放之所，情感吞噬之地。

　　“我知道你在哪儿”，另一边，江临已然送走仙尊，嘴角噙笑，缓缓道，“我数三个数，你若不出来，我便亲自来找。”

　　“一……”

　　安然一惊，全身僵住。

　　“二……”

　　脚步声越来越近，安然告诫自己不能慌，木偶能做什么，不就是倒地，装死，她说干就干，内心祈祷老树快来救命。

　　“三。”修长身影投下，江临轻轻“咦”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木偶，安然疯狂默念，我没有生命我没有生命……念着念着，眼睛嚯然一亮。

　　白胡子老人匆匆赶到，“仙友，你手上的，可是老夫的木偶？”老树气喘吁吁。

　　“原是仙友的。”江临一礼，将手中木偶还给老者

　　“多谢多谢，年纪大了，总有些丢三落四的毛病。”

　　“无需客气。”江临意味深长地望向安然，转身离去

　　“哎呦，你这丫头，可省点心吧！让老夫我清净会儿。”老树苦恼地摇头。

　　安然眨巴下眼，隐隐觉得，以后将再无清净二字可言。

　　果真如安然所料，第一日，“小木偶，又出来玩？”

　　第二日，“小木偶，可别被捉到。”

　　第三日，“小木偶，怎么来的天界？”

　　无论安然躲到多远，江临总能按时出现，一袭白衣，闲闲一立，让她无比头疼。

　　“你到底有完没完？”安然忍无可忍，直接化成人形，红衣青丝，眼尾一道嫣红。

　　江临一时愣住，调侃道：“未曾想，姑娘如此好看”

　　“说重点。”她柳眉倒竖

　　“那小仙长话短说，小仙想与姑娘做个交易”，江临说着，手中灵力翻涌，一片枫叶静静地漂浮在手掌心上，光泽流转，美丽夺目。

　　“这是……”安然不敢相信，伸手触碰枫叶，不错，正是她的原身。

　　“不瞒姑娘，小仙名江临，当日也在场，见姑娘真身碎了可惜，便尝试修补一番，未料竟成功了。”

　　“江临？”安然似想起什么，但旋即恢复正常，“那么，你的条件是……”

　　“很简单，陪同小仙去往无相城，然后引小仙入人界。”

　　“那地方我可不敢去。”

　　真身虽好，但也不能因此丢掉性命，安然心道

　　“姑娘有所不知，无相城的力量只对活物有用，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死物，故不受影响”，穆朝接着道，“况且据我猜测，姑娘现在的身体不能离开老树太久，否则以姑娘的性子，为何不去人界闯荡，非留在这冷清的天界？”

　　安然心底一惊，仿佛自己被看穿，江临说的不错，老树以己身塑她躯干，需时常受到老树的滋养，因此也不得自由。

　　“同我交易，如何？”，江临走近一步，紧紧盯住安然，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我……我再考虑几天”，安然觉得眼前男子太可怕，一不小心便会掉进他的陷阱，于是落荒而逃。

　　江临笑着摇摇头，已是志在必得。

　　“所以，江临究竟是什么人？”，乐清宫里，安然问向一旁的小姑娘，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身着鹅黄色裙衫，小脸圆圆，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

　　她原名乐颜，是天帝唯一的女儿，天界的小公主，莫看她外表年龄小，实则已有五百来岁，乐颜自小活泼好动，聪明讨喜，与安然性子相投，一来二去，二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阿然别急，先吃块糕点”，乐颜咬上一口粟子糕，又递给安然一块。

　　安然接过，将糕点整个塞入口中，含糊不清道，“你今日不说，我便赖在这儿不走。”

　　“悦悦，这粟子糕好吃，下次去人界要记得多带些”，乐颜没理安然，朝一旁吩咐道。

　　“是”，年逾花甲的老妇人点头应下。

　　“你叫她悦悦？”安然勉强将糕点咽下，“这好像不太合适”

　　“阿然你不知道，悦悦原是江族的表亲，年轻貌美，只是后来经历变故，才成这般模样，江族被流放后不久，她便来到我这里。”

　　“江族？表亲？她为何要来这里？”，她一头雾水。

　　“ 说来话长，你问的江临，便是江族之人，当年江族受人构陷，几乎全族入了无相城，江临因年龄尚小，逃过一劫，而悦悦，曾受江族照拂颇多，当年却未给江族作证，自觉有愧，便来我这里，想与我一同帮助江临救出江族人”，乐颜轻抿一口茶水，“这下你总该知道了。”

　　“这么说，公主你也一直在帮助江临？”，安然秉着八卦凑近，“你怕不会是……”

　　“阿然你可别多想，我从小与江临一起玩耍，待他如亲哥哥一般，江族覆灭后，见他似变了一个人，整日想着如何毁掉无相城，心有不忍便帮他一把” ，乐颜解释道，“至于你方才说的交易，随心便好。”

　　“既如此，我也就明白了。”安然默默点头

　　几日后，安然给老树留下字条，说去无相城一趟，之后尽快在京城会面。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无相城入口处，江临问道，

　　“本仙安然。”

　　“好，小安。”江临拥住安然，在她耳畔轻轻道，“那么，交易开始。”

　　“后面发生的事，您也知道”，安然打着哈欠，四下张望，发现老树早已不见踪影。

　　此时天光大亮，街上行人逐渐多起来，许是元宵快到，四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安然向客栈方向走去，正巧遇上迎面而来的江临。

　　离开天界后，江临也沾染上几分人间烟火气，经过一夜休息，容光焕发，愈发衬得眉目好看。

　　“小安，昨夜见你出去，可有收获？”

　　“收获？你当我去干嘛的？”

　　“夜半三更，可不是梁上君子？”，江临凑近安然，笑得像只狐狸。

　　“是啊，你不就是收获”，她抱臂：“本姑娘见你长的好看，正准备把你送去小倌馆。”

　　“小安，你越发不像话了。”

　　“彼此彼此。”

　　“等……等等我。”两个戏耍的孩童从两人身边跑过，街边小贩的叫卖声环绕于耳，安然一时留恋起人界。

　　“话说，你的记忆恢复没？”她试探着问。

　　“仍未。”江临皱眉，“只有零星片段。”

　　“既如此，在人间多逗留会儿也无妨，再过几日便是元宵，到时定然热闹。”安然不禁期待起来。

　　“好。”江临答道

　　几日后，元宵盛会。

　　安然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满城灯火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万家灯火亮起，花灯点缀街道，富贵佳人，普通男女，皆缓步其间，观赏各种才艺表演。

　　手腕一凉，身旁男子将红线系在安然腕上，另一头系于自己手中。

　　“城里人多，以防走散”，江临道

　　“为啥用红线？”

　　“你想我用麻绳？”

　　“行，难道你没听过千里姻缘一线牵”，安然用手肘碰碰江临，“莫非你心悦本姑娘？”

　　“若我说是，你作何想？”江临定定望着眼前女子，一动不动。

　　“自然……自然是本姑娘人见人爱。”安然面上浮起道红霞，暗自叫苦，赶紧转移话题，“咳咳……那边有猜灯谜的，咱们打个赌，看谁猜的多，输的人围着全城跑三圈。”

　　“好，小安，输了可不许反悔。”

　　三局两胜，安然完美落败。

　　“行，跑就跑，只是烦请江公子陪我一趟。”她狡黠一笑，指指红线。

　　“也罢。”江临无奈：“去城外看看吧”

　　安然闻言眉开眼笑，拉上江临直冲护城河，城外月色朦胧，河面上，几盏河灯悠悠漂向下游。

　　“小安，当初为何要闯天界？”江临在河边坐下，忽然发问。

　　“因为我想找一个人，他在天界”。

　　“是吗？”江临侧身躺下，“累了，不回客栈，在此休息一晚，你随意。”

　　她笑笑没再说话，那夜，醉醺醺的老树对她说，“丫头，你这命里的缘分，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很多年前，多到安然记不清。

　　彼时，她只是妖界里一只不起眼的小妖，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同老树聊天，漫无目的的修行。

　　直到某日，男孩的哭声扰她清梦。

　　“人？妖？不对，是仙。”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小孩，你哭啥？”她跃下树问道。

　　男孩一愣，瞪大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道：“我……我迷路了，这里有好多怪物。”

　　“噗哈哈哈...”她笑得喘不过气，这里离妖界入口有一段距离，一路有不少半人半妖的精怪，难怪这孩子害怕。

　　“你不许笑。”男孩气急。

　　“行行。”她止住笑，“放心，他们不敢惹天界的人。”

　　“那你能带我出去吗？”男孩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捧到她面前，“这是我很早之前摘的，一直舍不得吃，送给你。”

　　也不知是自己善意大发，还是男孩太可爱，她接过果子，算是答应下来。

　　将男孩送至妖界入口，她叮嘱道：“从这里出去便是人界，人界不似妖界那般气息混乱，你父母很快就能找到你。”

　　“嗯，姐姐你人真好。”男孩一本正经，“我叫江临，家住在天上，以后你能来找我吗？如果我有空，也会偷偷来找你的。”

　　她被“偷偷”两字逗笑：“怎么，你家里人不许你出去？”

　　“娘亲说我学艺不精，不许我乱跑。”男孩撇嘴，“不过我以后会长成男子汉，成为全族的希望”，江临握紧小拳头，满眼坚定。

　　“好，有此大志，不错不错。”她竖起拇指，有所动容。

　　“所以，姐姐你是答应了吗？”

　　“嗯，等我修行成功，也想去天界瞧瞧。”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本以为这次经历会被时间冲淡，未曾想，男孩的身影成为她寂寞生命里的唯一生机，遥不可及的天界，一时充满魔力。

　　“笨蛋，我早就知道了，修复我原身耗费了你不少精力吧。”安然俯身看向江临，喃喃自语，“既然你装作不认识我，我也将你当陌生人，这场戏，演到你累为止。”

　　她在江临身边躺下，睡意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