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冷》金金阿月

2、他后悔了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一点一滴落下来。

　　许远哲没有说话。

　　余越也没有说话。

　　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余越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轻松，整个人有些虚浮，要靠撑着桌子才能站稳。

　　曾经抱着“试一下吧，接受不了就分开，反正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念头开始和许远哲交往的余越，到了今天才发现，他已经和许远哲在一起快两年了。

　　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和男生谈恋爱的余越，在和许远哲谈恋爱这个过程中没有过任何接受不了的事情。只有许远哲像是钉子一样一寸一寸钉进他的生活，等到想要拔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要拔出来的话必须经历血肉模糊。

　　余越撑着桌子，指节无意间用力到有些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远哲慢慢走了过来。

　　许远哲很高，一米八七，比余越高出了七厘米。他站在余越的面前，就挡住了卧室里本就昏黄的光线。

　　许远哲什么话都没说，伸出手来，抱住了余越的腰，抬起手把余越的脑袋往自己肩头按。

　　“你在想什么，”许远哲问，声音低而沙哑，“是因为我今天没看到消息没去接你吗？如果……”

　　余越闭上眼，打断许远哲的话，“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也许在这一刻，不但许远哲不知道，余越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安静了一会儿，许远哲低声问余越：“那是因为什么。”

　　余越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

　　因为余越不说话，许远哲也没有办法说话。他就这样抱着余越，安静了很久，闭上眼，用鼻尖去蹭了蹭余越的耳朵和脸颊，这是曾经余越最喜欢的亲密。

　　许远哲问道：“吃晚饭了吗？我去做。”

　　余越还是没有说话。

　　他想跟许远哲谈谈……不是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可是只要开口，余越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似的，压得他没有办法出声，像是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已经用尽他全部的勇气一样。

　　许远哲又问了一遍：“吃不吃红烧排骨，嗯？”

　　余越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眼睫都在打颤，“你不打算跟我谈谈吗？”

　　许远哲终于松开了余越。

　　他的双手撑在余越身体两侧，恰好撑在那张桌子上。

　　许远哲看着余越，锐利而漂亮的单眼皮微微垂着，倒显得有些冷淡，可其实并没有。他低着眼睛，久久看着余越。

　　其实余越知道自己的强人所难。

　　因为每次有什么事情，许远哲总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性格如此，高冷、沉默、不善言辞，现在跟余越在一起，已经和在外面很不一样了。

　　他把最温柔和最宠溺的一面留给了余越，从没给过任何人。

　　最后，余越推了推许远哲的手臂，“去做饭吧。”微微一顿，声音很轻，“我饿了。”

　　许远哲直起身。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来，突然将余越抱了起来。

　　余越冷不防被人抱起来，差点吓到，下意识就搂住了许远哲的脖颈。

　　许远哲抱着余越往外走，抱着余越走进厨房，腾出一只手来抽了一张纸巾将料理台旁边的一块地方擦干净，然后将余越放在了上面。

　　余越怔怔地望着许远哲。

　　许远哲挽起袖子，开始准备他要做的排骨。

　　余越就这样看着许远哲。

　　他记得好久以前热恋期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一直腻歪到吃饭时间，余越闹不过许远哲，推他让他去做饭，许远哲说不想跟余越分开，就一把将余越抱起来，也是这样抱到了厨房，让余越坐在上面。

　　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面。

　　可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在熬排骨等待的过程中，许远哲站在余越身前，单手撑着料理台，另一只手搭在余越的腰上。他低声道：“亲一个。”

　　余越看着许远哲近在咫尺的眉眼。

　　这似乎是许远哲独有的一种和好方式，每次吵架以后，说开了，最后还留着那么一丝不好意思的时候，许远哲都会凑过来跟余越说一句，亲一个。

　　等余越主动凑上去亲了，两人又毫无嫌隙地缠在了一起，就像是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厨房的白炽灯很亮，亮得余越有些睁不开眼。

　　旁边煮的排骨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

　　余越也很想跟许远哲和好。

　　可他们并没有吵架。

　　余越也没有生许远哲的气。

　　他只是看着这张脸，心想，许远哲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他只是看着这张脸，心想，如果许远哲真的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

　　“……”

　　过了很久、很久，许远哲始终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像变成石头一样。

　　余越轻声道：“排骨要烧……”

　　下一刻，许远哲突然抬起手，原本撑在料理台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压在了余越的后脖颈上，将余越往前一压。

　　不等余越反应过来，许远哲已经重重地吻了上来。

　　余越的呼吸一窒。

　　和平时暧昧的纠缠不一样，这个吻大有要将余越的呼吸都吞下去的趋势。

　　余越下意识挣扎，结果被压得更紧。

　　好不容易等到许远哲松手，余越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底都有被吻出来的泪光。

　　可在这一刻，余越并没有觉得生气或是别的什么。

　　他竟然有那么一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像许远哲这样的表现，恰恰是表明，他还喜欢着他。

　　许远哲拿起锅铲说：“晚点儿再跟你算账。”

　　余越没吭声。

　　他的心好像又落下来了一些，虽然落得并不踏实，但好歹比之前好受了一些。

　　排骨如愿以偿烧糊了，但余越觉得好吃。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不过他没有跟许远哲说。

　　余越吃了两碗饭，许远哲倒是早早就放了筷子。

　　等余越也放了筷子，许远哲才起身收碗，同时捏了一下余越还有些鼓起来的腮帮子，“去房间等我。”

　　余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他在卧室的床上坐着，听着许远哲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低头摆弄着手机。

　　余越点开微博看了一眼，网上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大水花了，本来他也不是什么一线明星，甚至在这之前没有演过戏，之所以闹这么大，只是因为他是余镜年的儿子。

　　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手机震了起来。

　　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余越下意识就想点挂掉。

　　但下一刻，他看见这个电话，上面的联系人姓名是“爸”。

　　余越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他接通了电话，还没有开口，余镜年就在电话那边道：“马上回来，你妈妈刚刚昏倒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

　　余越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下意识站起身，竟然也觉得有一瞬头晕，然后就磕在了门上。

　　“咚”的一声，厨房的水声停了。

　　许远哲走出来的时候，余越已经在门口穿鞋了。

　　“怎么了？”许远哲看着余越。

　　余越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穿鞋，“我妈……在医院，我要回去一趟。”

　　许远哲抽了纸巾擦掉手上的水，“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余越放下手来，额头上一大块红的，“太晚了，一个多小时，我打车去就好了，我怕你开车回来不安全……”

　　许远哲没听见余越说话似的，穿上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跟余越一起出了门。

　　去机场的路上，一切都很安静。

　　余越望着车窗外不断流淌而过的灯光，无意识地咬着唇，越咬越用力。

　　“订机票了吗？”许远哲抽空看了余越一眼。

　　余越“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像是无意识地说了一句：“快三个小时的飞机，好久。”

　　许远哲没有说话。

　　车开上高速，周围只剩下了汽车开动的声音。

　　一直到机场，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远哲把车停好，送余越进机场。

　　在进安检之前，因为时间还足够，余越回过头来，看了许远哲一眼。

　　许远哲穿着黑色风衣，身材挺拔，头发没扎好，有一缕松散下来了，落在鬓边，像是电影里被拉长了镜头的美人。

　　机场里的灯光很明亮，把两人眼底的彼此也照得格外清晰。

　　余越看着许远哲的样子，突然又有些心软，走过去，抱了抱他。

　　许远哲也抱住了余越，感觉到余越的身子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就用风衣把余越裹进怀里。

　　寂静片刻，许远哲道：“当时就不该把你骗来这么远的地方读大学。”

　　余越的身体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许远哲，“后悔了？”

　　许远哲没有说话。

　　他垂眼看着余越，半晌，低下头来，似乎想吻余越。

　　但余越避开了，退后了一步，往安检口的方向走去。

　　许远哲就站在原地，也没再跟上去。

　　余越回过头又看了许远哲一眼，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回去吧。”

　　许远哲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余越就没有再理会了，进了安检，拐个弯就看不见了。

　　上了飞机以后，余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恰好位置靠窗，时间也很晚了，机场跑道上有灯光一闪一闪的。

　　余越盯着那一闪一闪的灯光，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好像终于知道自己那些奇怪的感觉究竟来源于哪里了。

　　也许不是许远哲没那么喜欢他了。

　　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远哲的一言一行间，都透露出来两个字：

　　“后悔”。

　　在这一刻，余越终于清晰地感觉到这件事情。

　　许远哲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