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乱——迎香叹》堂溪月

11、第一○节：把酒言欢

　　风为冬的到来做着最卖力地演练，它无情地提醒着那些留恋繁华的叶子用仅剩的时间向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方子乔倚窗而坐，感受到满园的斑驳萧瑟，像洪流一样鲸吞了自己单薄的身体，苍凉孤寂得一如太子府鞍马冷清的门庭。

　　“子乔姐，在想什么呢？”佟馨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臆想。方子乔忙道：“没……没什么！”佟馨儿道：“是不是在想汉王的事啊？”方子乔有种被看穿的不自然，下意识地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左顾言他：“呃……我是在想再过一两个月这冬梅想必快要开了！”佟馨儿“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在想那个汉王为什么兴师动众地抓郑年呢！前几天我去桐栖院，凤仪她们也都在说这事呢！”

　　方子乔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她们都说了些什么？”佟馨儿道：“听说陛下在归途上被人投毒，阴错阳差之下，权妃娘娘被毒死了。陛下盛怒之下接到密报，说太子监国期间私会大学士黄淮和那个已经被贬出京的解缙，所以大家都猜测刺客之事，极有可能与太子有关，所以陛下一回宫就把黄淮和解缙抓下狱了，那郑年恐怕也受此事牵连的！”方子乔惊呼：“怎么可能？这可是弑君大罪啊！”佟馨儿道：“可不是嘛！所以太子府才会如此门禁森严。听说太子已经被幽禁起来了，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还有那郑年都被抓去十多天了，还不见回来，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我听说只要被关进诏狱的人，鲜少有活着回来的！”

　　方子乔听了悚然一震，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佟馨儿收拾了一篓子的彩纸娟布，问道：“你这是要出去吗？”佟馨儿点头道：“嗯！婉亭让我教她做些花灯彩船什么的，说是上元节时要在府里办一场热闹的花灯会。”方子乔朝外一看，说道：“这天都见黑了，还要出去么？”佟馨儿忙道：“没事，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欢快地开门出去了。

　　方子乔觉得一个人百无聊赖，顺手拿起案边的书卷翻了起来，刚看了两页，只听得门“咿呀”一声又被推开，只道是佟馨儿遗漏了什么东西，头也不抬，问道：“你还忘了什么？”

　　“是你？”男人惊叱的声音惊动了她，当她转过身看清来人后，不禁大吃一惊，立刻低眉浅首，道：“皇孙殿下！”朱瞻基踉跄地越过她，把手里握着的酒壶重重放在了案上，嘴里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至，显然他已喝了不少，方子乔低声道：“这是李嬷嬷安置的！”他环视了下四周，看到家居摆设一应俱全，这才顿悟道：“哦！原来你住在这儿啊！瞧瞧，咱们这叫什么样的缘分呐！”

　　方子乔看着他因为烈酒而高昂的情绪，蹙眉道：“殿下来迎香院有何要事？”朱瞻基笑道：“我是来这里喝酒的！不过没想到，这里还多了个你！这样也好，两个人把酒言欢总好过一个人自饮自酌吧？来！为了我们难得的缘分干一杯！”大剌剌地坐下，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她冰冷的态度，依旧畅游在血脉贲张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中，顺手抄起两只干净的杯子，倒满后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下。

　　方子乔心想：“难道这就是朱棣的皇孙？饮酒作乐、不务正业，就算在汉王高压的威胁和挑衅下，依旧保持着他放浪不羁的个性。方子乔甚至开始有些同情她的仇人了，他用无数鲜活生命换来的大明帝国，竟然孕育出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继承人？”想及此，她冷冷道：“殿下，我不会喝酒！”

　　没想到她的拒绝却彻底引爆了潜伏在他心中的癫狂，他陡然掷掉手中的杯子，一把揪住她的肩膀逼视着她，语调高昂地吼道：“不会喝酒？那日菊花宴上，我看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连你都以为太子府快要倒了吗？你说啊？是不是？”

　　方子乔从他扭曲的脸上读出了他在这场权力角逐战中落败的愤懑之情，不屑地推开他，道：“殿下你醉了！我现在就去找人过来！”可她一起身就被大力地按回座上，朱瞻基一转刚才狂躁的态度，用一种近乎乞怜的口吻，哀求道：“不，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方子乔看着这个被权力与烈酒摧垮而语无伦次的帝国皇孙在卸下了纨绔的面具之后，居然会变得这样的脆弱不堪，甚至开始有些悲悯起他的遭遇来了，按捺下语气，缓声道：“好！我不走！”朱瞻基听了显然很高兴，他复又倒了一杯酒，举到她面前，说道：“来！为我们再次偶遇干一杯！”说着仰脖而尽。方子乔也跟着一饮而尽，示以空杯。

　　朱瞻基仰天敞着手，转了一圈，说道：“你知道吗？这迎香院原是座藏书楼，这儿有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以及我所有的欢笑！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可孩子的心总是叛逆的，每次受了罚，我都会偷偷躲到这里，喝着小酒，偷偷看着自己喜欢的书，这就是我所能感知到的最直观的幸福了！”

　　方子乔跟着他望了望梁顶的木椽，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废弃了？”朱瞻基瞬即收起了过于空洞的热情，扶在桌子上的手瑟瑟颤抖，看得出他在尽量压抑着某种情绪，好一会才说道：“那是因为我长大了，看见性格宽厚仁爱的父亲终日愁眉不展，朝廷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困扰着他，看到父亲两鬓的白发，那是我第一次认知到作为人子、作为皇孙，一生下来就要担负起的职责！”

　　虽然他满脸倦怠、意态消沉，方子乔却能感受到他内心强烈而盈满的力。之后，他每说到一个节点，她就喝下一杯酒，就这样，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而她也就连续不断地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