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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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进镇的那天寒风萧飒，沈边儿站在窗口听着外面风声打得房顶都发出了轰隆声，拍拍雷昭的头：“快入冬了。”
高鸡血站在风里瑟瑟发抖。从打他知道连云山日军遭到伏击之后他就料到早晚有这么一天，什么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还有他戚少商也好，打完拍拍屁股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到头来还是他们在地的倒霉。说什么驱除日寇恢复中华，纯他娘的放屁，前脚刚走后脚日本人就来了，这时候人都哪儿去了？
日本人的要求很简单，他们死了多少人，就要多少叛党抵命。高鸡血低声下气地解释了半天他们哪有那么多叛党，全镇总共就那么千八百人，这还算着老弱妇孺。太君就呼哧呼哧地吹起了胡子，叽里咕噜地说了很多话，高鸡血勉强听懂他的意思是说中国人除非十个打他们一个才说不定能打赢，叛党绝不止这些，只杀等量的人已经算是他们宽宏大量，如果他再求情，只能说他也有问题，同样按叛党论处。高鸡血就不敢说话了。只好摇了铃让镇上的人都集中到广场上去。铃声自然传不进深宅大院，所以雷家和高家听见了也当没听见。雷卷冷笑一声：“什么屁事都把人叫出去，脑子也不知道干嘛使的。”
戚少商在床上动了一下：“我是不是该出去？”
雷卷乜了他一眼：“就你这样不碰你都好像活不久的样儿，脖子伸出去给人杀人家都不带动你的。老老实实呆着吧。”
因为风很大，人们也都不甘愿出来，高鸡血绕着镇子摇了三遍铃才聚起一些人。那时日本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所以当人们被全副武装的日军围在中间时，之前的散漫就荡然无存。长官模样的人拿手里的刀柄拍了高鸡血一下，“嗯”了一声，示意他去点人。高鸡血心下想着这可点谁是好，都是乡里乡亲，死了谁也不是，何况还要找百十来个。高鸡血围着人群转了两圈，人们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就看着他转，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日本人在后面催了一句。高鸡血心一横，随便指了个人出来。那个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架到了前面，日本人刀一挥，血光四溅，脑袋就掉了下来，连带着滚了一路血。
于是人群哗然，可是日军围在周围，想逃也逃不出去，最后还是被困在中间。所以他们的怒火只好转向高鸡血。
“个混蛋，没想良心的……找我们送死啊……上有老下有小……你他妈的以后断子绝孙……”
骂着骂着高鸡血的气性也上来了：“你妈了个逼的，那是我愿意的啊！你他妈的有本事找犯事儿的骂去呀！干事儿不干利索，他倒干净了，甩人一身屎。要不然你们谁他妈的好汉，自己认了这茬，也不用连累其他人。”
这下没人说话了。骂归骂，该找人还是得找。可是刚才那一下把高鸡血也吓到了，也不敢随便拉人出来。这手一点，人家马上跪下拉着自己的裤子把族谱背一遍，人心都是肉长的，高鸡血也下不去手。最后只敢点了几个上了些年纪的人出来。
刚点他们出来日本人还没说什么，点多了他们也起疑。怎么叛军都是些老弱病残？敢情他们就是被这些老弱病残打得全军覆没？想想就觉得不对，就把高鸡血拉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老实！大大地坏！”然后还拿刀威吓了他一下。
高鸡血的确是被吓住了，但同时更加不知所措，围着人群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日本人得罪不得，镇上的百姓也得罪不得，回头三天两头找你麻烦谁也受不了。可是要不找出人来回头就找到自己头上。正想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低下头就看见半截沾满血的刀锋从肚子里伸出来，转了半圈又突然抽走，然后他就失去平衡跪了下来，内脏的臭气随着血喷涌而出。那时他只想着原来肚子里的气味这么难闻，然后就倒了下去。
那日本军官举起还滴着血的腰刀说道：“你们，统统不老实。杀！”
人群骚动了起来。日本兵纷纷拔出腰刀来左右挥砍，于是瞬间尸横遍野。很多年之后戚少商的孙子说日本人明显只是想找个由头大开杀戒，证据就是他们都不喜欢开枪而宁愿用刀砍，除了为了省子弹也为了享受那砍杀的手感。杀红眼了的人都没什么道理可讲，让高鸡血指认叛贼不过是那个时代意义上的先礼后兵，所以高鸡血何苦那么认真。不过反正认真不认真都无所谓，因为他怎么都活不下来。
砍杀声传进雷家大院时戚少商终于趴不住了，他几乎是从床上滚进了下来，然后奋力地站起要往出走。
雷卷一只手就将他推了回来：“你干嘛去？”
“他们要是能抓到一个真的叛军首领就该消停了。”
“放屁。”
“那我也不能就在这儿趴着。”
“那你还能干什么？”
“让我出去！”
雷卷双手一用力将他推到了沈边儿怀里：“看着他，别让他出去。”
沈边儿点点头。
然后雷卷披了件大衣推开大门：“我出去看看。不用做我的晚饭了。你们也都先藏起来吧。”
沈边儿又点点头。
戚少商还想从沈边儿手里挣扎出来，沈边儿抄起身边一个棒槌就着他脑袋砸了下去，然后戚少商就倒下了。沈边儿一边将他往地窖里拖，一边念道：“不好意思了兄弟，卷哥说不能让你出去，那就不能让你出去。”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后来雷卷的脑袋就作为叛军首领的人头在城里挂了三天。但是那天的屠杀却没有因此而停止。等到两天之后戚少商醒来爬出地窖走到街上，只剩满大街的死人和已经差不多干涸了的血印，从镇子的一头流到另一头。他在尸体中还看见了阮明正。她的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想来是想出来反抗，但就那样被杀了。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看不出形状，满身的瘀痕和血迹，胸前残了半边，眼睛都没闭上，还是怒目而视的样子。戚少商蹲下来替她闭上了眼睛，然后抱着她到镇外埋了。来不及立碑，但总比那些被车推到乱葬岗挖了坑一起埋了的尸首强。至少穆鸠平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坟头抱头痛哭。可戚少商就不知为何一直哭不出来。
尸首都被运走的第二天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不同于以往的初雪，雪下得很大，很快所有的痕迹就都看不见了。戚少商就靠着墙坐在雪地里，看着跑得大汗淋漓的铁游夏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然后他只跟铁游夏说了一句话：“他们说得对，关键时候我们都到哪儿去了呢？”
铁游夏就站在雪地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戚少商说连云镇曾经有三个他想见的人，现在这三个人一个也不在了，倒是有些人流落在外面。所以他要离开连云镇，运气好的话，他或许可以把他们都找回家。
然后他也就可以回家了。
天下黄花完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