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39、第十章

　　顾惜朝一开始就没想明白林跃进为什么忽然找他。林跃进倒的确是经常这样不说明理由就把人叫去，所以顾惜朝以为是因为上交的报告的事。不过一般要是因为这等小事多半都在林跃进家里解决了，不会特意跑到他们租的活动室里去。而且他推开门的时候就被屋子里的阵仗惊了一下，林跃进没有事先知会他是要开会，而且开会一般也不是这种做法：所有人一字排开，盯着他一个人。那样子简直就是审讯。
　　“我迟到了？”顾惜朝问道。
　　林跃进就一脸笑意地说：“没有没有，我们到早了而已。你坐。”
　　顾惜朝就在那张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于是所有人就好像都在他面前了。他想了想问道：“团长，今天是？”
　　“哦，没什么。因为省里对你的报告很满意，所以想了解一些你的基本情况，所以今天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说就行了。”
　　顾惜朝心里不是没有疑问，但是也没想到能有什么事，就点了点头。
　　林跃进就看着面前的白纸佯作按部就班地问道：“你是息红泪的养子是吧？”
　　“是。镇上都知道这件事。”
　　“嗯。例行公事嘛，问一下而已。那你知道你娘是从哪里将你抱来的吗？”
　　“这还真没听她说起。”
　　“你真不知道？”
　　“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哦，不是，”林跃进想了想说，“主要是想这不是上交到省里吗，也许上面的人了解一些情况，能帮你查出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那不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他们都不要我，我何必知道他们是谁。”
　　“不能这么想。”林跃进劝道，“那个年代大家都过着苦日子，养不起孩子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都过上好日子了，说不定他们很后悔将你抛弃这件事。”
　　“那随便吧。我真不知道。”
　　“顾惜朝，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吗？”孙不恭忍不住拍了桌子。
　　林跃进按住了他，然后对顾惜朝笑着说：“不恭的意思是说，希望你能直接一点回答，就不绕那么多弯子了吧。”
　　孙不恭一向与自己不睦，顾惜朝也就没放在心上，只点点头说：“的确不知道。”孙不恭满眼都是不信和不屑，顾惜朝也就当没看见了。
　　“哦。那没关系。对了，你知道朱大夫是日本人吗？”
　　“报告都写了，怎么会不知道？”
　　“问你之前知不知道！”孙不恭又拍了桌子，又被林跃进按住。
　　顾惜朝乜了他一眼说：“是比你们早知道一点。”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汇报这件事？”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孙不恭就又拍桌子：“你说呀！”
　　“哎，不恭，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吗。”林跃进瞪了他一眼，孙不恭就只好闭了嘴。
　　顾惜朝也没当回事：“之前说过，主要是因为当时他还在给我娘看病，所以，于情于理都觉得，至少缓缓再说。”
　　“哦，那你主要是为你娘去见他？”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要是病了也会去找他。”顾惜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问。
　　“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你主动跟他联系？”
　　“当然。我不找他，他怎么知道我病了。”顾惜朝觉得今天的问题都可笑死了，可是也不好意思真的指出这一点。
　　“那你会说日语吗？”
　　“什么意思？”顾惜朝想了想说，“朱大夫不是会说中国话吗？”
　　“哦，也就是说，你们都是通过中国话交流是吗？”
　　“是啊。”
　　“哦，那好，那就是没什么事了。麻烦你了啊。”林跃进收了收面前的纸，看顾惜朝还没动，就补充说，“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
　　顾惜朝一头雾水，但既然林跃进都说了，也还是退了出去。看他走之后孙不恭马上就问了一句：“团长，不是要审问他，还跟他客气什么？”
　　“你傻啊，事情定下来之前怎么能打草惊蛇？万一他看出苗头先跑了呢？或者让他抓住咱们什么把柄先下手为强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
　　孙不恭想想也对，好像的确是自己没脑子。回忆起刚才拍桌子的几次状况还真有些惊险，但愿顾惜朝没发现什么。
　　顾惜朝的确没发现什么，他的确知道孙不恭想压下他自己做二把手，但他想不到林跃进也要对自己不利，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打算从自己的身世下手。所以就算那几天他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加上林跃进那边对他严格封锁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娘和老戚相继被叫到活动室问话。息红泪倒是敏感地感觉出来可能要出事，可是她也不知道孩子的来历，只说已经忘记了在哪里捡来。而且为了避免给顾惜朝添麻烦，她也不敢再贸然跟老戚接触，所以就没有对过口风。她抱着的一个希望是没有人知道孩子是老戚抱给她的，那样他们就不会找到老戚。但他们终究还是找了，而且因为没有对过口风，终究是露了破绽，老戚还是承认了顾惜朝是他很多年前在刚进省的边界时捡到的。他没有说起那个日本女人的事，所幸他们也没有问。对于他们来说，知道这样就足够了。
　　所以顾惜朝发现有问题是周围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他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好像大家都躲着他，虽然原本大部分人也就都躲着他。可是熟人之间似乎也对他欲言又止，他就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街头巷尾似乎总有人在看着他，回过头去却没有人。找茬的人似乎也多了起来，不过这些人他倒从来没放在心上，反正都是些无胆匪类，打趴下就行。
　　那天是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的二水。二水名叫李冰，顾惜朝教他名字的写法时他总是写不好，两边会写分家，于是就有了二水的绰号，叫惯了之后就几乎没人还记得他本来的名字。
　　顾惜朝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田里，顾惜朝想起之前他给他家送来的一些野菜，当时他家没有人，二水就放在门口，所以还没有谢过他，因此就走过去叫道：“二水。二水？”
　　没想到二水抬起头看见他，却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几步，然后才笑道：“啊，是顾兄弟啊。有事？”
　　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遍二水，微微皱了下眉，然后装作没事的样子说：“哦，没什么，就是之前你给我家送的那些菜，我娘说让我一定要上门感谢。之前太忙就把这件事忘了，这不正好看见你，来说声谢谢。”
　　“哎，乡里乡亲的，不用客气。那没事了？”
　　“没事了。”顾惜朝听出他赶自己走的意思，但还是执拗地问道，“你是有什么急事要办？”
　　“没啥……”二水显然不擅长撒谎，眼睛一直在闪烁，“这不忙着种地呢嘛。”
　　“哦，那我就不打扰了。也向你家人问好。”
　　“好。”
　　顾惜朝感觉到了二水明显地放松，于是有些纳闷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猛地回头将二水抓了起来，二水果然大惊失色，连声讨饶：“大、大爷……不是，太君你饶了我，你要很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二水一叫他“太君”他就觉出问题了，但他还是逼问道：“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没、没有，我真啥也不知道。”
　　“说不说！”
　　顾惜朝在他的脖子上微微用了力，二水就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小的真的啥也不知道，我就听说他们说你是，是……”
　　“是什么？”
　　“是日本人的孩子。”
　　顾惜朝的手不自觉地就放松了。许久之后他才怔怔地问道：“然后呢？”
　　二水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他们说，当、当年，老戚回来的时候抱了一个孩子，然后他把那个孩子给了你娘。那孩子是他在省边界那边捡回来的。然、然后他们查出来，那是个日本人的种。”说到这儿他就抱起了脑袋又把头垂得更低，好像怕顾惜朝打他一样，“我真什么也不知道啊。”
　　顾惜朝没打算打他，他只问：“谁说的？”
　　“就、就是，武装团的那些人。”
　　深深呼出的一口气：“还说什么了吗？”
　　“日本人的种当然和日本人亲，所以才和朱大夫，哦不对，那个特务来往那么多。还有就是，说你给日本人提供情报，是打入人民内部的间谍。还有……”二水低着头一直说着，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已经失了神地一步一步走远，然后忽然狂奔起来。
　　顾惜朝一路跑回了家。息红泪正好从床上下来准备做晚饭，本来这些日子家务事都是顾惜朝在做，可是息红泪觉得再这么下去身子骨会越来越差，还不如自己锻炼着做了。而且最近顾惜朝都很忙，也不常在家，所以她也习惯慢慢地把事情都做好。因此当她看见顾惜朝刚出去又跑了回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也颇感意外。
　　她刚要站起来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忘了什么的时候，顾惜朝就自己迎了上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深呼一口气，问道：“娘，我是哪儿来的？”
　　息红泪一下反应不过来，就有些愣住：“嗯？什么从哪儿来的？”
　　“我是你从哪儿捡来的？”
　　“哦，这个呀。”息红泪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看出来八成是出事了，但她还是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宽他的心。她拨开他的手，找了张凳子慢慢坐下来，把脸别过去说，“这个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还会记得呢。反正就是在镇上某个地方捡来的呗。”
　　“那这么多年，就没有像是我爹娘的人出现吗？”
　　“哎，抛弃都抛弃了，怎么还会认呢？再说那几年，扔孩子卖孩子的人又那么多，谁知道谁啊。你看少商，不也是捡来的，也不知道爹娘是谁。”息红泪想要转移话题了，“是不是我这么多年，你觉得我做的不好啊。要是你觉得娘哪里不好，直接跟你娘说，娘改。”
　　顾惜朝走到息红泪的面前蹲下，仰头直视着息红泪：“娘，你跟儿子说实话，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息红泪顿了很久：“娘真的不记得了。”
　　“看着儿子，告诉儿子，是不是戚叔叔把儿子交给你的？”
　　息红泪终于将头转回来看着他，听了许久说：“娘真的……”
　　“是不是？”
　　许久之后，息红泪点了一下头。
　　她没想到她就点了这一下头，顾惜朝几乎雷霆轰顶。眼睛张大，嘴角开始轻轻地抽动，缓慢地摇着头，然后忽然站了起来，几乎全身战栗着指着息红泪说：“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息红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惜朝就忽然回转过身夺门而出。
　　息红泪只觉得心头一阵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