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42、第十三章

　　顾惜朝死后，也就没人再有心思多管这件事，老戚就将他烧焦的尸首要来，花了些钱火花成灰带回连云镇。临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眼还有没有什么遗落的顾惜朝的遗物，然后就在垃圾站看见了被当做废品处理的那把凶器匕首。想来它转了这么一个圈又回到自己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缘分。反正也无人问津，老戚就将它收了起来，一并带回连云镇。
　　息红泪已经不能下地，老戚就替她操持了很多事。后来在息红泪的坚持下，他将骨灰留在了她家而没有埋起来，但还是自己偷藏了一把，洒在了戚少商的坟头上。他也不确定戚少商或者顾惜朝要是在天有灵会不会希望他这么做，只是他想这么做。
　　顾惜朝的事情匆匆结束，丝毫没影响连云山武装团的威信与日俱增。林跃进一跃成为了省里无人不知的革命先进，孙不恭也趾高气昂起来。后来他们排演的革命宣传剧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谢幕的时候孙不恭握紧穆蓝的手说，以革命的名义，我们携手并进吧。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穆蓝红着脸答应了。
　　不过在两边准备婚礼的日子里，穆蓝还在鼓动他更加进取，最终撺掇得他找到了林跃进挪用公款的把柄上报给省里。武装团因此而声明大损，不过孙不恭中就是因此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怎么都值了，至于以后的事，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毕竟也曾是自己人，再加上孙不恭怕林跃进抖出他什么把柄来，所以也没开斗争会就将人送走了。将他押解到城里的那天老戚也在路边看见了，林跃进垂头丧气，早就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老戚想若是顾惜朝还活着，他们要是在城里碰见了，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但那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夜深无聊时聊以安慰自己而已。
　　穆蓝的婚礼搞得还算隆重，特别是在那个年代来说，还能敲锣打鼓地迎娶新娘已经不易。革命干部当然不能给个老土匪敬茶，所以婚礼根本也就没邀请老戚。老戚也不介意，穆蓝被接走的时候对着老戚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老戚看着也心疼，就将她扶起来说，能有这份心他就知足了，好孩子。穆蓝还是哭着，被接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满眼的不舍。老戚就站在门口对她挥着手，微微笑着。
　　据后来参加了那天婚礼的人说，穆蓝那天简直是顾盼生姿，人人都在暗地里或羡慕或忌妒孙不恭的好福气，不就是狗屎运当上了团长，居然就娶了这么个美娇娘。那天闹洞房也闹到很晚，孙不恭喝得醉醺醺地进了卧房。穆蓝许是已经在屋里等了很久，脸色已经不甚好看，在桌上写着什么。当然她那个样子在醉眼朦胧的孙不恭眼里仍旧美若天仙，因此急不可耐地走过去。穆蓝就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孙不恭也笑呵呵地走到床边，坐下。就在他的手要搭过来的时候穆蓝忽然凶相大发将他压到床上，自己骑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孙不恭长大了因为窒息而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双手试图掰开穆蓝，然而完全用不上力。穆蓝就骑在他身上一直嚎叫着：“没有你们我爹就不会死！戚大哥也不会死！你去死吧！去死！”
　　洞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些也只是后人根据穆蓝留在桌上的遗书猜测出来的。人们只是在第二天发现了被掐死在床上的孙不恭的尸体，还有悬梁自尽的穆蓝。
　　媳妇掐死了自己的儿子，孙家自然不会给她收尸。于是老戚就将她安葬了。他想这才多少日子，他就已经前前后后安葬了这么多人，还都是些年轻人。日子不是人过的哟。不过他也忍不住自责地想，如果当年不是他抱走了顾惜朝、收养了戚少商又接管了穆蓝，后来的事会不会就不一样，也许孩子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直到很多年后他的孙子才安慰他说就算被别的人家收养日子也未必就过得更好。更何况，当那些孩子摆在他老戚面前时，他难道就真的忍心不收养？
　　老戚的孙子不算是话多的人，也总是一脸冰霜，不过老戚想也许那些不说出来的话才是真正对他的关心。
　　孙不恭死后连云山武装团群龙无首，很快就分崩瓦解。之后相继崛起了一些新的战斗队，争权夺利了几年之后，就赶上知识分子上山下乡，全国性的革命浪潮也就黯淡了。连云镇上也来来往往不少新人，那时老戚已经不常出门，也就什么都不了解了。
　　又是很多年过去之后，各种反动力量慢慢被打倒，一切的秩序好像要慢慢恢复正常。林跃进的案子就忽然得到了平反。他声称当年挪用公款是孙不恭捏造的罪名，上面核查发现的确证据不足，就将他放了回来。加上考察他在连云镇的几年没有太过火的斗争发生，整体上也算得上德政，便给了他一个正式的职位，暂时管理连云镇的一切事务。那段时间林跃进又意气风发起来，抬头挺胸地走在路上，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只是有些老态，头上的头发稀疏，阳光反在上面，光芒照得无人不知他在哪里。
　　那些日子仿佛一切安泰，欣欣向荣。所以那天晚上林跃进蹲在棚顶已经破败大半的公厕里时忽然想着，自己这一辈子也真是做了不少事，值得欣慰，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掉进坑里的。连云镇的公厕年久失修，粪池已经积得太深。人们捞了两天才将他捞出来，那时他也早已臭不可闻。
　　没人记得连云山上曾经有个叫戚少商的土匪。现在镇子上只有一个佝偻的老头了。
　　又过了些日子下乡的知青也纷纷返城。有个未婚生子的女知青也左右为难。她说她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那年头乱得很，人心乱，所以街头上更乱。自己家的孩子都养不过来，就没有人接手。女知青想那不如就把孩子留下吧，反正是镇上的人，也该生活在镇上。
　　直到她要走的那天老戚才去找她，他说要是她放心得下，就把孩子给他吧，他老了，也想留个伴儿。女知青想了想，就将孩子抱给了他。
　　孩子营养不良，有些瘦小，肤色发黄。可是还是很健康，他哄了哄，居然就笑了起来，咯咯咯咯，两只小手伸在外面胡乱的挥舞，偶尔碰到老戚的胡子茬，老戚痒痒的，也笑了起来。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笑着的时候已经是一脸褶子了。他用干瘦的胳膊将孩子举起来，还有些气力举得动，只是不能像壮年的时候将他抛起来了。但孩子还是很高兴，仍然咯咯地笑着。
　　“哎，你又该叫个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