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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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璨大梦初醒，只听屋内屋外不闻一丝动静，倒是浓浓一股药香困在屋里。再看床幔上零零散散，挂了不知多少平安符、佛珠等物，白露倚在床边脚踏子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记名符。
贾璨原想着唤醒白露，免得家中上下不得安心。乍一见这记名符，心里倒是另有个想头：这梦中之事次次从甄家女儿看灯被拐而起，因她出落得貌美，那薛家表兄才犯下了人命案入京，细细想来竟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之感。
她心中朦朦胧胧，却想着这诸多事宜，若能一件件改易过来，是否也能落得个与梦中不同的下场？
贾璨也是自幼苦读，心中自有一片丘壑。如今拿定了主意，便一心只想着如何做到，身上的病竟好了大半。
再看一眼那记名符，贾璨细想一回，自觉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这才装作悠悠醒转的模样，缓缓从床上坐起。
白露本也不敢睡死，稍有动静便惊醒过来，见贾璨已能起身喜不自胜，念了不知几百声佛。一时喊小丫头将汤药盛上来，一时命人回禀老太太老爷太太，一时又要人将床幔上的各类咒符小像解下来供去神前还愿，忙得不可开交。
汤药刚送到贾璨嘴边，便听一连串的脚步声从正厅过来，许是怕人多惊扰了贾璨，进门时便只剩贾母、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与宝玉五个人，余下的丫鬟们就守在外间。
贾璨生怕众人再哭起来，忙抢笑道：“我已大好了，老祖宗太太嫂子们很不用为我忧心。依我说倒不是病，而是另有一番机缘呢！”
贾母假唬了脸：“这才是你哄我们呢！我早问了白露，从你过完生日时便不大好，可不是累着了？又拦着不许她们告诉，若是早说了，何来今日这一遭。”
凤姐见王夫人眼中含泪，与贾璨对视一眼，忙一手拉了贾母一手携住王夫人：“这也是明玉的孝心，做小辈的体谅长辈，您二位做长辈的该饶的，便饶了吧！”
“我何尝不知？只是身体是最要紧的，若是下次再敢瞒着，就是我老了，还有你娘呢！看你娘罚不罚你！”
贾璨偎进王夫人怀里，得意道：“我娘爱我还不够，怎么舍得罚我？”
王夫人揽了她在怀里，狠狠一点贾璨额头：“你且等着吧。”
宝玉从进门起一句话也没插上，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眼见气氛总算和缓许多，忙问道：“妹妹可是痴了，怎么病上一场倒说是机缘？”
贾璨早等着这么一问了，坐直了身子道：“正是呢，多亏哥哥问我，要不怕是都混忘了。”
说着便绘声绘色描述起来：“今早老祖宗来看我，说姑妈病重，我心里一急，眼前一黑，突然便飘起来了！我睁眼一看，脚底下正是咱们荣国府。我再抬头呢，前头竟站了两个人，你们再想不到是谁！”
她说得离奇，几个人都听住了，宝玉忙回：“想必是神仙姐姐！”
“你只记得姐姐妹妹了，说是神仙也做不得准，不过倒是相差不远矣——是咱们曾祖的在天之灵！”
“嗐！”众人唬了一跳，王夫人忙握了贾璨的手道：“我的儿，这岂能浑说！”
贾璨道：“事关祖宗我怎么敢浑说？虽然曾祖和曾叔祖满身金光，我倒还记得两位祖宗的形容。我倒是没缘得见祖宗真身，老祖宗应当是知道的，我说与你们听不就是了？”
这段话倒不是没有来由——梦里曾有一回宝玉跟着老祖宗去宁国府赏梅，恰好碰见天上警幻仙姑受宁荣二公所托接引宝玉入太虚仙境。她虽然没能亲眼得见仙境之事，但警幻仙姑与宁荣二公交谈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如今将二公容貌言谈细细讲来，竟是分毫不差。
贾母听了，不住点头感叹：“正是了，正是了。”于是众人便知真是祖宗显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贾母见过春秋，道：“你们经的事少，祖宗托梦一事尽有的，只是自家的事，谁还出去声张不成？我们璨儿本就有些来历，想来是投了祖宗的缘法也未可知。”
又让贾璨不必在意，只说祖宗托梦来嘱咐了些什么话。
贾璨便微阖双眼，尽力想着梦中两位祖先的口吻缓缓开口：“两位先祖见了我，先是有些诧异，后又叹道：‘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逸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吾原道家中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唯嫡孙宝玉一人，虽聪明灵慧，略望可成，却秉性乖张，生情怪谲，终不可相托，可见命数定矣。’我年幼无知，心中甚为纳罕，不知何解。”①
宝玉听了，亦为不解。待要发问时，见王夫人搂着妹妹，双目愣怔，大嫂李纨扭过头去偷偷拭泪，凤姐也听住了。屋中挨挨挤挤六七人，一时竟恍若无人般寂静，宝玉见妹妹神色，只得讪讪闭口不敢言语。
贾母倒是心有所感，却不便明说，只叹道：“是你曾祖的口吻，好孩子，你继续说。”
贾璨见众人神色，知道都听进去了，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孩儿心中不解，只得道：‘曾孙愚钝，不知曾祖之意，还请曾祖不吝赐教。’两位听了，将孩儿细细打量一回，这才开口。”
“说得什么话？”王夫人忙问。
“两位道：‘万事万物，自有因果。烈火烹油，焉得长久？吾已早离俗世，来日种种，只凭你等用心而已。盛极必衰、否极泰来，自古如是，非人力可强。富贵时只安享富贵，待来日败落时，又依托何人？恐怕祭祀断绝也未可知。’说罢两位转身便走，一晃就不见了。我心里发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刚才了。”
前段话原是贾璨梦中所见，不过颠倒些语序而已，后半段却是自己揣度着杜撰出的，心中十分不安，唯恐贾母听出些破绽。
这倒是贾璨多虑了，宁荣二公过世多年，便是贾母也未必事事记得，何况这事本就离奇，怎会有人疑心她扯谎？
故而一席话听罢，几人心中各有思量，却对贾璨之言尽皆深信不疑。
贾母缓缓道：“祖宗托梦，这是大事，明日去请了人来定个好日子，咱们也该好好祭拜祭拜。再一件，祖宗所说都是为了底下儿孙，明儿该让家里的孩子们写上些功课文章，也一同给祖宗看看。”
众人听了，纷纷应是。
一时话毕，贾母等也不过嘱咐些“不许费心，按时喝药”等话，又对着丫头们说些“有什么立时来报，不必顾忌”“好生服侍你们姑娘，等姑娘好了自有你们的好处”，说完也便散了。只宝玉一个闲人，又唯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同胞妹妹，只恨晚上不能一床睡，哪里还肯走？到底赖了下来。
兄妹二人从小儿起一同长起来，更兼贾璨从小当男儿教养，那才真是片刻不离，感情原比别人更厚。贾璨见没了大人，一时泄了气倒在床上，倒吓了宝玉一跳。
“还说不是病，怎么一两日的功夫，我看你像是瘦了似的？”宝玉爬上炕，借着烛光端详贾璨的脸色。
贾璨心中心事重重，正愁每个人一同分担，正待同宝玉一一道来，又想起梦中情景，心中迟疑，到底不愿错失良机，只问道：“你听了方才我说的，难道心里没什么想法么？”
宝玉听了，不以为意：“不过是老祖宗担忧子孙，凭他如何，还能短了咱们的？你又何必操这些心，素日里也该多加保养，倘若落下病根才有你好受的呢。”
贾璨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这哥哥和梦里是一样的，要指望他是不能了。只好转了口风，谈些古书故事诗词歌赋敷衍过去。
说笑一会，迎春带着探春惜春一齐过来探望，几人又说又笑，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梢，几个人的奶妈子催了不知几次才将人带走。
众人刚散，贾璨倚在美人靠上，只觉得笑语仍留。
白露上来换了两回茶，见贾璨只怔怔地出神，只好轻推她几下：“姑娘，夜深了，快歇了吧。”
贾璨拉了她的手：“你先别忙，我白日里睡迷了，现在走了困，躺下也是睡不着。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白露便道：“好歹让我服侍姑娘躺下，虽说是春天，夜里也有些冷气，着了凉可不是顽的。”
最后贾璨强拉了白露一同躺下，两人面对着面说话，也不敢大声，怕惊了外头守着的奶妈等人。
“原先我读书，见‘世事无常’四个字，还不觉如何。如今想来，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能道尽这人间事的。任凭你是什么人，贫穷乍富、富贵遭劫，都是转眼间的事。”
白露想了想道：“我虽没读过书，但姑娘说这些，我也能懂。我家原先也有些家底，后来家里遭了灾，只好把我卖了。幸好咱们家仁厚，现在过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正是姑娘说的‘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贾璨听了，心中倒有些感慨。自大梦一场以来，她自觉这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大事，如今听了白露的话方知各人有各人的事，她眼中的大事于旁人看来恐怕也不过尔尔。
这么一想，倒把醒来后一直紧迫的心放松几分，几句话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夜无话。
次日吃过早饭，贾璨说晚上睡不安稳。贾母听了，便让人将贾璨宝玉二人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叫进府来，怕她小孩子魂轻，受不起祖宗的恩泽。
白露护主心切，马道婆一来就拉了人往贾璨屋子走，一面走一面说：“先见了姑娘的面，等会老太太问起来，你老人家也有话说不是？”马道婆拗不过，只得跟着走了。
等见了贾母，马道婆先是忧心忡忡，说姑娘身上许是还有因果未完。贾母一听，心中信了七八分，便道：“昨儿遇见她祖宗托梦，难不成是为了这个？”
马道婆道：“想来就是如此了。凡是祖宗托梦来的，必得本人祭拜过祖宗，这才算全了因果。那求神拜佛也只有本人还愿的，旁人替了一概不灵的，也是这个道理。”
“那便好了，过两日便是我们两府一同祭祖，璨丫头必得一同跟着的。”
马道婆便问：“想是尊府里的祠堂罢？若是平常，这也便极诚心的了。只是祖宗专程托梦而来，只怕连同祖宗坟茔也要一同祭拜一番，方才了了因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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