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废太子卷父日常》喃喃果

46、第 46 章

　　蜂窝炭工厂的构造参照了现代工业流水线设计——这当然是李承乾积极向弹幕老师们讨教的成果。

　　他还记得，自己把草稿递给阿耶后，阿耶从诧异到恍然的神色变化。也因为阿耶深厚的威信，工部无人敢于对这石破天惊的厂房结构置喙什么，老老实实照建了。

　　流水线果然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每日生产的蜂窝炭如流水一般运向四面八方，支撑起了整个长安城冬日的需求。

　　至少，李承乾特意问过阿耶，从来没有听说哪里有缺炭的消息。

　　但是，亲自来到蜂窝炭工厂，亲眼见证粗煤怎么变成他“发明”的蜂窝炭，李承乾还是第一次。

　　工厂毕竟不比乡下田野，鱼龙混杂，也没有“保姆”魏征的照顾，李恪、李泰和李丽质几个都被老老实实放在宫中上课，只有李承乾和武明殊出了门。

　　“问题是，我肉身也才五岁啊，怎么陛下没把我也留在宫里？”

　　李承乾看了人一眼，可不会放弃这个打趣人的机会，故作老神在在道：“阿耶肯定发觉你身上有神异之处了。”

　　“……那还是不要了吧，我想苟。”

　　武明殊吐了吐舌头，又很快用手掩住口鼻。马车刚驶入工厂几百米远的地方，顺着风飘进来的味道就变了，刺激的气味呛得人嗓子痒痒的，直想咳嗽。

　　李承乾不像武明殊早有心理准备，呼吸之间，果然呛咳出声。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如此呛人？”他揉着着微微发红的鼻子，满脸不知所措。

　　是工业文明的气息。
　　武明殊在心中暗暗点评。

　　生态污染一直是伴着生产力提高出现的问题。但距离工厂明明还有几百米，废气的味道就如此浓烈刺鼻？这道下马威掠取了两人轻松的心情，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眸中读出了不详的预感出来。

　　忽地，李承乾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掀开了帘子。

　　果然，数个高高竖起的烟囱正朝外喷吐着滚滚的烟尘。让整个工厂宛如笼罩在浓重的黑雾之中。工厂的外观都被熏得漆黑不已，连周围的草木都蔫哒哒地半死不活。

　　“……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

　　李承乾清晰地听到武明殊的话，心下也赞成不已。但是，当他的目光再度停留在工厂时，才发现许多人正匆忙地进进出出，似乎丝毫不受黑雾的影响。

　　但他们真的不受影响吗？
　　怎么可能？

　　【我的天，这么浓的雾呢……简直像火山喷发了一样，感觉一进去就会被熏得眼睛睁不开。他们怎么那么镇定自若？】

　　【不戴口罩直接进去真的大丈夫？】

　　【快点！提醒两个宝戴口罩啊！！！】

　　李承乾转过头：“？”

　　而武明殊也已经四处翻找，寻觅着遮挡脸部的材料。幸好马车上常年存放着备用的衣物。两人彼此帮忙，终于用布料遮挡着脸部。

　　“一定要这样么？”隔着一层衣衫说话，李承乾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他自幼被教育要恪守各种礼仪，用衣服盖脸、不雅观地出现在人前，绝非他本愿。

　　“一定要这样！”武明殊说。

　　只有太子殿下带头戴口罩，工厂中的工人们才会自发效仿。即使他们没有多余的布料，也会生出最起码的认知——黑雾不是什么好东西，要防止它进入身体。

　　“你说得对！”

　　听了武明殊的劝解后，李承乾反而义无反顾了起来。就算一下马车，奇怪的外貌被所有人行注视礼，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羞赧的，脊背反而挺得更直。

　　李承乾的车驾称不上豪华，不像正经一国太子出巡的派头，但也足够让人意识到马车主人的身份不一般。工厂中的工人、商贩们透过蒙蒙的黑雾，目睹到这辆马车的行迹，默契地退避三舍，让出一条道路来。这是京城普通老百姓熟稔的生存哲学。

　　他们满以为是什么大人物，都偷偷用余光瞟。结果从马车上，下来两个……emmmmm用衣服包着头的怪小孩？

　　当然，没有人怀疑两个小孩的身份。他们身上的衣料考究又厚实，细看还泛着淡淡的光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的那种。

　　直到一向对他们颐指气使的管事跟在一个人身后，为首的那人卑躬屈膝地走过来，堆起恭敬混合着谄媚的笑容：“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太子殿下？!

　　后面那头领又说了什么，旁人已经听不清了。路上的行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从同伴如出一辙的表情中再度确认了——他们没有听错，这个奇装异服打扮的小孩儿真的太子殿下！

　　众所周知，是太子殿下妙手发明出了蜂窝炭，成品足以供给整个长安城。不仅让这个冬天好过了许多，还让许多百姓有了一份足以维持温饱的生计。

　　据说，许多卖炭的无处可去，求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殿下还特意设了地肥庄，用来安置他们。所有听闻这个传言的人，都感叹这些炭翁的好命，和太子殿下的仁厚。

　　所以，殿下这次来工厂，是为了……

　　听到了李承乾身份的人都目光灼灼望向他。可惜李承乾和武明殊都用衣物遮蔽了面部，只露出一双乌湛湛的大眼睛，错过了周遭投来的目光。

　　他们只能听见工厂负责人滔滔不绝的介绍：“太子殿下您瞧，这里是正门，另外两边还有侧门和后门，平常工人们都走那边的，不会碍着商贩的道。”

　　“工厂每天最多能产五千斤蜂窝炭，平均下来每日能有三千斤……员工有……”

　　“抱歉，我想打断一下。”武明殊突然开口：“长安每日的需求量是多少斤？冬天和夏天有多大不一样么？”

　　负责人没注意到武明殊，被一个陌生女童打断之后稍有不爽。可太子殿下没插话就是容许的意思，他只能按捺下不快：“夏日有……冬日的需求自然多些，但我们提前存了不少蜂窝炭……加上每日新产的……”

　　【数目都对得上。】

　　过了一会儿，李承乾在脑内传信给武明殊听。

　　【你这个算力，真是了不得啊。】武明殊夸了一句：【不过这人也怪聪明的。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数据都准备好了。】

　　【是啊。】李承乾冲人眨了眨眼：【好像是你的本家的人诶。】

　　本家？

　　武明殊愣了一秒，才明白过来，他特指的是弘农杨氏。她复又把目光投向那人，仔细观察起他的眉眼五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真看出一丝与母亲相似的地方来。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见，一缕黑烟随着管事的呼吸，钻进了他的鼻腔。

　　武明殊：“……”

　　李承乾：“……”

　　两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行！要快点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殿下小心，咱们这就进门了。”

　　随着工厂的大门徐徐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与天寒地冻的长安城迥然相异。其实在外面的时候，李承乾和武明殊就感受到了这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暖和。

　　可是工厂内部的气温，已然临近初秋。

　　伴着热气一起的，是难闻的气味——汗水、焦土、烟尘、和人呼吸出的二氧化碳合成了一股极为刺鼻的气息，比单纯的黑烟更加呛人。李承乾和武明殊光是把眼睛露在外面，都觉得眼眶一阵酸疼。难以想象，其余人是怎么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地在工厂中行走的。

　　管事陪着笑：“这里上不得台面，脏污了殿下的眼，实在是……”

　　其实他们得知太子殿下要来的时候，已经料到了这一幕会出现，还想过不少对策。比如说用带香味的药材熏一熏屋子。可是一旦开工，药材清香根本遮盖不住异味，还把气息搅得更加混乱。

　　至于干脆不开工？

　　那就等着被罚吧。自从《棉花赋》风靡京师之后，谁不知太子殿下事必躬亲，甚至亲自下野微服？糊弄他准没好果子吃。

　　负责人赌不起这个风险，只能期盼着，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的传说是真的。即使被工厂的环境吓到了，也不会怪罪到他们身上。

　　但在他丝毫不觉介怀之处，已经深深地震惊到了李承乾和武明殊。

　　比如……

　　“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

　　“因为有女子在这里做工，他们无暇看顾孩子，就把它们放在这里了。”负责人的口吻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恩赏。

　　“啊？那也不能让他们小小年纪就一起干活啊？这可是雇佣童工！”

　　“呃，总比让他们乱跑好？”

　　李承乾突然发问：“工厂里人来人往的，处处都有危险。万一有人伤到了小孩，你们要怎么办？”

　　负责人尴尬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支支吾吾说了些话。无论他美化得再好，都不能掩盖其答案的本质就是八个字——

　　“生死有命，概不负责。”

　　“还有这个黑烟……”

　　“嗯？这烟有什么问题吗？是有些呛咳，忍忍习惯了也就过去了。”

　　武明殊沉默了。她一直以为是负责人懒得管才会对这浓重的烟雾听之任之。原来以他的化学知识储备，根本没意识到，这烟不止是让人难受一时半刻，长远来看对身体、乃至寿命都有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童工、环境污染、社会保障缺乏……简直像是来到了十八世纪的英国。工业化第一步碰到的问题，在这个小小工厂中集体爆发。

　　但是，最让李承乾和武明殊受不了的不是这个。

　　最让他们羞愧的是，本该用仇视目光注视他们的工人们，各个都目光灼灼如灯如烛，充满了崇敬与感激。

　　他们丝毫没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万恶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