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跑了，但没带钱》一秒

33、银货两讫

　　五日后。

　　元州府城。

　　午时刚过，一辆装饰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从城门外飞速驶入。

　　马车沿着官道，穿过人群，缓缓停在城北一间装潢富丽、雕梁画栋的三层酒楼前。

　　车还没有停稳，叶瑜已经迫不及待的从车里跳了下来。

　　他朝门前迎客的伙计扬了扬手里的折扇，不待伙计回应，便带着随从们，神色匆匆地进了酒楼。

　　此地虽不及京城繁华，但到底是一州首府，来往客商富绅繁多，此时正值午膳，酒楼一层的大堂里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间，喧嚣热闹。

　　一楼正中的高台上，酒楼特意聘请的戏班名伶正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的文戏，咿呀婉转的腔调徐徐传来，掺杂在食客们高谈阔论的闲话声中，一派人间市井烟火气。

　　叶瑜草草扫了戏台一眼，伸手拨开挡在他身前抢着会账而互相推搡的几名食客，快步上了楼梯。

　　三层靠里的雅间，此时门正开着，叶瑜透过门前遮挡的珠帘，看到祈祉和夏雪烟正临窗对坐，不时在说些什么。

　　他吩咐随从在外等候，然后几步上前，抬手掀起帘帷，进了雅间。

　　雅间里，夏雪烟和祈祉聊的正开心，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她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没想到竟然见到了叶瑜。

　　“你怎么来了？”她一脸惊讶地道。

　　叶瑜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凉茶，转身坐到一旁的矮榻上，他随手将折扇扔到榻上，饮了口茶，没好气地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他这几日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把手下的人都调动了出去，人员一安排到位，赶忙命人驱车前往府城。

　　一路上几乎未做任何歇息，马不停蹄地一进城就直奔自家的酒楼，生怕错过救出小九的最佳时机。

　　结果到了夏雪烟这里，到好像他不该来似的。

　　他心里自然有几分不痛快，说出口的话难免就带了几分火气。

　　夏雪烟哪里想得到这些，她瞪了他一眼，同样语气不善地道：“我是这意思吗，我那是在问你为何来的这样早，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叶瑜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不想再多说，于是将话锋一转道，“你们这几日调查的如何，小九可是在慕容嫣那里？”

　　祈祉听他提起小九，放下了手里刚拈起的一块桃花酥，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神色平淡地道：“他确实和慕容嫣在一起，不必再查了。”

　　叶瑜奇怪道：“这是何意，难道你们都已打探清楚，只等我带人来相救了？”

　　若是如此，倒也不枉他这么急急忙忙，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

　　祈祉没有再解释，只是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夏雪烟见她透过轩窗，朝外望去，也跟着探头瞧了一眼，然后朝叶瑜努了努嘴，嗤笑道：“喏，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叶瑜一脸莫名地站起身，走到夏雪烟的身旁，他双手扶住窗棂，探着身子朝酒楼外张望。

　　三人所在的雅间正巧临街，从窗里向外望去，能将一整条街上的景致都收入眼帘，四海八方云集在此的行人们来来去去，嘈杂熙攘地交谈声此起彼伏，顺着夏日燥热的风传进酒楼。

　　叶瑜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未瞧见有何奇特之处，不由得问道：“不过是条寻常街市，你想让我瞧些什么。”

　　夏雪烟见他还没看到，伸手朝街边的一间胭脂铺子指了指，提示道：“你看那里，那个站在锦衣女子身旁，穿着一袭月白雾绡长衫，水蓝长发被一枚白玉簪子挽在脑后的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叶瑜听她这般描述，瞬间在忙乱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那是……小九？”他不敢置信地道。

　　“不是他还能是谁。”夏雪烟凉飕飕地道。

　　叶瑜凌乱了，不止因为看到本该被关押在将军府别院的小九竟然光明正大的在街上闲逛，更因着他还认出了小九身旁的那名女子，那着着一身朱红锦衣，正侧头和小九说笑的，正是此次被太子派来元州寻找特殊奴隶的慕容嫣。

　　夏雪烟见他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嘻笑道：“今日也是赶巧，让你碰上了，前几日我们刚一进城，就在城南街口的那间酒楼外看到他俩正要进去，身后跟着许多侍卫，那日他穿了一身上好的霜白浮金云锦，头戴一顶莲花白玉冠，若非看到那垂在脑后的水蓝发束，我和祈掌柜差点没认出来。”

　　她说着，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这之后的几日，我和祈掌柜又与他偶遇了一次，我们本打算装作没看到，从旁绕过去，谁知那慕容嫣端的眼尖，竟然认出了祈掌柜，她不仅没避开，反而还带着小九主动上前来招摇。”

　　她学着当时慕容嫣那副三分戏谑、七分傲慢地神态，微抬起下巴，倨傲道：“这不是之前买下小九的那位姑娘吗，怎么还追到府城来了，说起来，小九从小就在我府上为奴，连他这名字都是我给起的，后来不慎流落出去，几经辗转，才到了你的手里，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到这里，夏雪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叶瑜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笑，她竟然当着祈掌柜的面，真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扔了过来，然后对祈掌柜说‘我的人去县衙查过契书，这是当初你买他时花的钱，你我银货两讫了。’”

　　叶瑜听得直皱眉头：“小九呢，他就没说些什么？”

　　“说了啊，”夏雪烟将一缕垂在耳边的发丝绕到耳后，浑不在意地道，“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就不回来了。”

　　虽然和小九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还是了解的，他不相信小九会这样做。

　　“祈掌柜，小九当真是这般说的？”他转头看向祈祉，“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他不好明说？”

　　祈祉闻声，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眸色平静地看向叶瑜，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道：“他既这般说了，你我尊重他的选择便是，何必强求。”

　　她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接着道：“况且我看慕容嫣也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对他的态度颇为和善，说不准太子当真将小九视为‘祥瑞’，命手下之人善待于他，那我们若强行救人，反倒不妙。”

　　夏雪烟赞同地点了点头，悠然道：“是啊，看慕容嫣对他的态度，明显是把他当做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供着，说不得等太子日后继承大统，他还能混个国师当当呢。”

　　叶瑜被二人这番半是冷漠半是嘲讽的话语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半晌，方才略带迟疑地试探道：“那我们当真不救了。”

　　祈祉漠然地扫了他一眼：“嗯。”

　　叶瑜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心不在焉地回到矮榻旁，下意识地坐了下来，取过放在榻上的折扇，展开来扇了扇，越想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手中折扇一收，他朝祈祉道：“太子绝不可能会下令让慕容嫣将小九带回京城，你们和小九都被她骗了。”

　　祈祉歪着头看向他，眼底带着深深的探究之色：“太子为何不喜欢奴隶？”

　　叶瑜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回答她。

　　“好，那我换个问题，”祈祉看出他的为难，没有纠结于答案，而是接着问道，“你之前几次三番地找我，说是要我帮忙，却又始终不肯明言是什么事，那这件事是否与太子和小九相关。”

　　叶瑜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不语。

　　祈祉却明白了，她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笃定道：“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看来我猜对了，我说你怎么对救小九一事如此的上心，原来你也想要这个‘祥瑞’。”

　　叶瑜没有再否认，他语气有些热切地道：“我确实也是为小九而来，但我可以起誓，绝不会伤害于他。”

　　“哦，”祈祉却没有如叶瑜想象中那般情绪激动，她语气淡淡地道，“想要就去救呗，你把他救出来，他不就是你的了。”

　　叶瑜：“……”

　　他只当祈祉方才听到他的话后毫无反应，是因着她为人沉着冷静、睿智从容。

　　合着她是真不把小九的生死当回事了！

　　叶瑜见她一副水泼不进、针扎不入的模样，无奈道：“若我一人就能做到，又何必一次次地寻你助我。”

　　“那就没办法了，”祈祉拈起之前放下的那枚桃花酥，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才慢悠悠地道，“比起你的想法，我更尊重小九的意愿，想要他跟你走，只能你自己解决了。”

　　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的夏雪烟见叶瑜一脸的为难，提点道：“既是要救小九，那你不妨去找赤龙会，他们人多势众，或许能帮上你。”

　　这个名号的帮会，叶瑜此前从未听说过，他朝夏雪烟问道：“赤龙会是？”

　　“唔，你不清楚也算正常，他们并非寻常百姓组成的帮会，”夏雪烟说道，“赤龙会成立的时间不算太长，大概也就四五年的光景，他们平素行事很是隐秘，若非这次元江水患，造成大量流民无家可归，他们也不会将行踪显露至人前，因着赤龙会里从帮主到帮众，都是由你们口中所谓的野奴隶组成。”

　　叶瑜：“？！”

　　夏雪烟才没心情管他心里有多惊讶，她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们只听说过类似小九这般的人降世后，得之可得天下，却并不知为何会有此传言。”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道：“因为这传说最初其实源自我们一族的古老预言，在我们的族人之中，瞳孔与发色相同的人极为罕见，千百年都未必会诞生一个，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说，这样的族人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一族的神灵，祂将带领我们推翻你们的压迫，在这片世代栖居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王朝，所以赤龙会若是知道了小九的存在，怕是比你还要想将他救出来。”

　　叶瑜被这个传说再次震惊到了，他失神了片刻，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们一族的秘密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告诉我了，难道不怕我对你们不利吗？”

　　夏雪烟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我们都混成奴隶了，你还能对我们怎么不利，再说了，我既然敢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我根本就不信啊。”

　　她说着指了指桌对面正侧头看着窗外行人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祈祉，语带潇洒地道：“祈掌柜不是说了吗，这种荒诞的传说若是当真灵验，我们一族早就一统天下了，毕竟小九之前，也不是没有他这样的人出生过，可直到今天，我们不还是只能任人欺压，毫无反抗之力的奴隶吗，这种鬼话，谁信谁才是傻子呢，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祈愿，我更相信真正的实力。”

　　她的话太过清醒，振聋发聩，让叶瑜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她抚掌。

　　只是他并不清楚赤龙会的底细，自然不敢贸然去寻求他们的帮助，他答应过祈祉，不会做出伤害小九的事，就会鉴守诺言，更何况，他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比祈祉更合适救出小九的人。

　　他这般想着，仍不死心的再次朝祈祉请求道：“祈掌柜，小九确实对我极其重要，不知你能否看在我与祈祝是朋友的份上，帮我一次，你相信我，小九在慕容嫣那里并不安全。”

　　祈祉被他这一声唤回神，她冷漠地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叶掌柜客气了，并非我不想帮你，只是小九他不需要，而我向来不喜多管闲事。”

　　她说着站起身来，无视叶瑜期待满满的神情，朝他一抱拳：“叶掌柜，若是无事，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叶瑜一副还要再与她说些什么的样子，径自出了雅间。

　　“云珺，我们回去了。”她朝空中轻唤了一声。

　　下一瞬，不知隐身在何处的陈云珺突然出现在她身前。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