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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红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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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谢水杉每天都闲得闹心。
百爪挠心那样的闹心法。
好像浑身上下有无数的蚂蚁在爬。
倒也不是日子过得不舒服,她每日都好吃好喝,整日衣食住都是最奢靡的规格,皇帝都没有她的吃用好。
江逸也不知道是被朱鹮怎么给打了,八成脑子是打坏了,这几日也不跟谢水杉对抗了,谢水杉怎么折腾他就怎么受着。
每日夹着个拂尘,拂尘奓了毛,和其主子一样,仿佛一个风烛残年饱受虐待的老人。
毫不反抗的压迫就是单纯的霸凌,谢水杉很快就对折腾江逸失去了兴趣。
谢水杉活了两辈子,没过过这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养肥膘的日子。
她闲不住。
她上辈子也算是无冕之皇,但每天忙得恨不得吃饭都要抽时间。
谢氏集团的家主能是那么好当的?
再多的经理人团队,也架不住许多重大决策,需要谢水杉亲自确认,更别说总是有各种数不清的应酬。
她还得找时间“作死”,玩一些极限运动宣泄压力,
再压缩睡觉的时间,坐着私人飞机全球各地到处飞着去治病。
现在可倒好,她每日都没有事情做。
皇宫的禁苑范围倒是占地十分辽阔,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余里,光是各类宫亭便有二十四所,分五个区域,算是规模宏大品类多样的皇家娱乐场地了。
细算起来,比谢水杉在各国的那几个庄园都大多了。
其中即便是冬日能玩的东西也很多。
看戏排舞,骑马射箭,马球狩猎,钓鱼溜冰……
但是她在皇宫禁苑转了两天,就不再出去了。
这些古代人的娱乐,在谢水杉看来实在是无趣得可怜。
她平时玩的是高空跳伞,雪山滑雪,攀爬珠峰,翼装飞行……
这个世界的娱乐,根本没有办法达到让谢水杉愉悦的阈值。
更何况,走哪里都有一群人小尾巴一样呼啦啦跟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这古代人的监视方法,也远远达不到现代雇佣兵那种你不想看见,就完全看不到,有危险他们就会立刻出现的级别。
就连朱鹮的那些影卫,谢水杉偶尔也能在外出的时候,看到一些踪迹。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剪了羽毛的鸟儿,被圈禁在这皇宫的金玉笼中,还真的成了朱鹮的金丝雀了!
谢水杉这天躺在偏殿,翻来覆去睡不着,噌地坐起来,披头散发,径直顺着通道去了正殿。
此时是夜半四更天,但是谢水杉在这太极殿的西偏殿和正殿之间畅通无阻。
那些侍婢们见了她不光不拦,还要屈膝见礼,仿佛她才是这太极殿真正的主人。
谢水杉穿过殿门,进了正殿之后,径直去朱鹮歇息的内殿,掀开了重重床幔。
朝着他床边一坐,就开始推他。
“你醒醒。”
“你起来。”
谢水杉叫朱鹮,见他没有反应,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睛给扒开。
朱鹮就算是死了这会儿也给折腾复活了。
他疲惫地睁眼,看向谢水杉,计时的漏刻在远处,他根据殿内房梁之上悬挂的香篆燃烧圈数,大致估算了一下此刻的时辰。
而后张了张嘴,叹息了一声。
谢水杉通过这几日和朱鹮的相处,对他别说是对君王的畏惧,连基本对一个人类的尊重都没有了。
全赖朱鹮的予取予求,事事纵容。
当然谢水杉知道,朱鹮这样做总不至于是爱上了她,捧杀也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也罢,总归她什么都不在乎,只管自己舒坦了就好。
此刻她不舒坦,朱鹮也别想舒坦睡觉。
“你怎么睡得着的?”
谢水杉扒着朱鹮的眼皮,满眼闪着不同寻常的炙热光芒,说:“我睡不着。”
朱鹮:“……”
他舔了一下干燥的薄唇,殿内炭火太足了,他夜半醒来总是会口干舌燥。
但是他是真不指望床边上坐着的人会去给他倒一碗水喝。
舔了舔也就罢了。
看着谢水杉说:“我让人给你送一碗安神汤。”
“睡前已经喝过了,什么用都没有。”谢水杉说,“我想出宫去玩儿,找个雪山……皇宫里有没有手艺比较好的木匠?”
“我画一个图纸,你找人给我做一个板子,要能固定双脚的。”
“我再画一个图纸,你找个善缝制的女工,给我做一个布伞来。”
“崇文国哪里的悬崖最高?”
“崇文国哪里的山最险?”
谢水杉说得很快,她说的话朱鹮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无法理解。
她的话题也非常跳跃,自顾自说完,而后兴致勃勃看着朱鹮说:“你别睡了,起来给我找人,找工匠。”
朱鹮起不来。
首先没有人扶着他没有腰撑他就起不来。
其次他也不可能因为这女子的一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就陪着她这夜半四更天的折腾宫内的人。
宫内也不全都是他的人。
再者说她还要去宫外,朱鹮可以纵着她在这皇宫里横冲直撞,四处撒野,但不可能放她出宫去。
朱鹮盯着满脸异常兴奋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三天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还喝了安神汤,怎么可能睡不着?”
谢水杉没接话,继续说:“崇文国有火药吧?我会做炸弹。只要你让人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做出来,到时候你想打哪里就打哪里,炸弹就像天降神雷,应用在军事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朱鹮:“……”说什么胡话呢?她果然是不对劲。
片刻后朱鹮开口道:“江逸……去传女医。”
“去将整个尚药局值守的医官,都给朕接来。合议诊疗。”
江逸就睡在朱鹮床榻不远处,重帘屏风隔起来的地方,闻言还以为是朱鹮又有哪里不舒服,片刻不敢耽搁,疾步到太极殿的门口,叫下人去传令了。
谢水杉听到朱鹮一番交代,最开始也以为是他半夜被自己给叫起来,又不舒服。
挠了挠鼻尖,觉得这些都是朱鹮自找的。
他非要把她留在这皇宫里面,意图不明,被她折腾不是活该吗。
于是谢水杉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她想要的诸多东西。
朱鹮耐心听着,没多久尚药局的医官,都被步辇给颠颠地抬来。
十几个人一进殿,急忙换去沾染了凉气的衣物,风风火火奔着床边而来,谢水杉正欲让出床榻,让朱鹮再变刺猬。
结果朱鹮却伸手,拉住了谢水杉。
对着已经到了床前,躬身等候的众人说道:“给她诊看一番。”
“她三日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却还反常精神奕奕,诸位医官当细细诊看。”
谢水杉闻言,面上的兴奋之意淡去一些,坐在床边直勾勾看着朱鹮。
“你觉得,我有病?”
她还真有。
谢水杉对她自己的状况,也算是了解。
她最开始是有人格解离,听心理医生说,这种症状是因为不堪重压,自己的内心又分离出了其他的人格来对抗无法面对的状况。
说白了是因为性情懦弱。
谢水杉一点也不认同。
她不能接受自己因为所谓的懦弱才导致人格解离。
但再怎么不认同,她也还是持续恶化着,因为父母双亡和艾尔的离世,她心理上切断了自己对整个世界的情感联系,于是谢水杉的心理症状又多了一种——情感冷漠症。
但这也还没完,断绝和整个世界的情感联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只会让问题越来越多。
谢水杉后期会偶尔异常的精神兴奋,这种状况通常持续七到十五天。
这段时间内,她的精力旺盛,思维敏捷,但是思绪跳跃非常,无法长时间对一件事情专注,一会儿一个想法,还必须付诸实施才能罢休。
这段时间,就是她高强度处理集团事务的时候。
但是过了这段时间,她忙累了,就会进入一个情绪低谷期。
低谷期她每天在床上躺着不想起来,身心俱疲,思想空白,所有欲望消失,有的时候一天能睡上十几二十个小时,最严重的时候有自杀倾向。
不过低谷期结束之后,就又会进入兴奋期。
因此谢水杉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种感觉和极限运动冲刺下降的感觉一模一样,只是周期比较长。
直到后来心理医生给她诊断出来了新花样,叫作——双相情感障碍。
常言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谢水杉觉得她一个人得这么多种病,倒还挺热闹的。
她这几天的亢奋,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兴奋周期开始了嘛。
但谢水杉没想到,朱鹮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察觉出她的状况是生病。
谢水杉偏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朱鹮,半晌,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接着她上身向后微仰,后腰倚靠着朱鹮的腰骨,掌心向上露出脉搏搁在自己腿上。
任凭眼前这几位医官上前给她诊看。
朱鹮面色不太好,但反正也不疼没知觉,就由着谢水杉去了。
还是江逸看不下去,又得了朱鹮的耳提面命,不敢斥责谢水杉,只好积极给谢水杉拿了一个陛下平时搁在床上的靠椅,让谢水杉靠坐着。
好歹解救了他的陛下消瘦嶙峋的腰。
一群人在朱鹮的床边,围绕着谢水杉望闻问切。
但是渐渐地,这些人面色凝重了起来,个个眉头深锁。
谢水杉却乐了,有种感冒时候查百度的即视感。
单看这群人的表情,看他们唉声叹气的模样,她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他们诊看完了,又去殿中围拢在一起,小声商议。
直到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才派出一个平素给朱鹮扎针的女医,来回禀。
谢水杉新奇地倾身,唇角勾着,也想知道,这群古代的医师,到底能把现代世界才定义的心理疾病,诊断出个什么来?
现代那么发达的医疗,专业对口的心理医生和药物都治不了的病,这群人又要怎么治。
那女医对着朱鹮躬身,开口声音不低不高道:“回禀陛下,这位姑娘乃是情志郁结,痰迷心窍,肝肾气逆,气血不足所致的胸闷嗳气,脏腑失衡,失眠多梦,躁妄不宁,神志恍惚,语无伦次等症。”
“若不加以疗愈疏导,任其发展,最终必将五脏逆乱,心神恍惚,陷入疯癫狂乱之境。”
谢水杉脸上的笑容不变。
她不由感叹这群人真能看出点门道来。
但是这话,是说她早晚要疯吗?
江逸正在朱鹮身侧扶他起身,闻言惊愕地飞快瞟了一眼谢水杉,心说怪不得她如此张狂忤逆,原来是失心疯前兆!
朱鹮刚被人扶着坐起来,闻言也看了谢水杉一眼,而后拧起眉心说:“你且说,如何治疗?”
“臣与其他几位医官商议过了,当开疏肝理气,镇定安神之方,以针灸疏引,情志疏导等方式治疗,再辅以禁咒师驱邪祈福,方能舒缓疗愈……”
谢水杉原本听着还觉得这几个人有点意思,但是听到禁咒师驱邪祈福,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又科学又迷信。
反正治疗不了的一律按中邪处理是吧?
谢水杉自顾自笑得愉悦,起身拂袖就要走。
虽说现代也有封建迷信,无论是建造动工还是剪彩开市,都讲究个风水吉利。
但是社会主义国家长大的人,尤其是谢水杉这样的家庭背景,她信奉的真理是各种步枪、狙击步枪、精确射手步枪、机枪,和手/枪等等,她的真理在这些射程之内。
虽然谢水杉最后没有用到她那些心爱的“真理”,反倒是借着煤气罐解脱。
如今来了这个世界,她也是真的不能忍受有人围着她跳大神,再傻子一样喝符水。
只不过谢水杉一动,坐在床头的朱鹮,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水杉侧头去看扣着她手腕的手。
朱鹮的手修长流畅,肌肤细腻莹润,估计是日常各种“丁香味儿精油”保养所致,他指甲饱满,形状也很优美,虽然因为消瘦导致手背上筋脉凸起,但是更添两分苍劲韵味。
这手还是好看的,至少和枯瘦如柴沾不上边。
但是它长在朱鹮这么个残废身上,能有多大的力度?
谢水杉用力一挣——朱鹮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劲儿,硬是没松手。
被谢水杉的力气,带得险些从床上翻地上去!
谢水杉惊讶地下意识回手扶了一把。
朱鹮双手就都扣住了她的两只腕骨。
而后当机立断地对着女医道:“那就命人开方去,你来给她行针。”
女医看了一眼朱鹮和谢水杉一站一坐,双手交叠握着彼此手腕的模样,迟疑了片刻。
朱鹮沉息肃容,干脆利落道:“扎!”
女医也是令行禁止,眼疾手快,解开腰上针袋,上来就踮脚,双指捏着银针,在谢水杉的头顶百汇之上一拍。
而后又迅速几针在谢水杉裸露的头脸上刺下,谢水杉的脸麻了,脖子僵了。
她神色一言难尽地看着朱鹮。
总算没再强行挣扎,顺势坐在床边。
她坐下了,朱鹮却还扣着她没放。
神情看上去还挺紧张的模样。
谢水杉瞧着他的在意倒不作伪,想必是她的用处还没落实,朱鹮不能让她现在就“疯”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谢水杉头上已经扎了好些针。
她脸僵了,笑不出来。
索性就这么僵着脸,顶着一脑袋的针,以和朱鹮交握着彼此手腕的诡异姿态,慢慢凑近朱鹮。
在他耳边清晰地耳语:“小红鸟儿,无论我疯了还是不疯,你的如意算盘都要落空。”
“你就算是把我捧到天上去做玉皇大帝……”
“我也什么都不会替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