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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善恶正邪 ...

  •   九月的天,说变就变。

      自城南忘忧坡回来路途中,蔺不言偶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手中无任何遮雨之物,连忙同行人往旁边街铺的屋檐暂避。
      雨水沿边檐向前方倾泻,连成一线仿若帘幕,蔺不言伸出左手,任凭其穿过掌心滴落在地。
      入秋后第一场雨袭来磐安,暄气被一扫而尽,凉爽之意乘风伴雨幻化成丝线,由指尖攀爬到五脏六腑,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她心道:这场秋雨来得真及时。
      庆幸自己困在此处,蔺不言暂且不想回客栈,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中景色逐渐模糊,不知名秋虫长鸣一声,伴随落水滴答滴答声,蔺不言眼前浮现与方无最后一段谈话的场景。

      在得知林姨娘一事后,蔺不言固然震惊万分,十分不解她为何要害母亲,可现今天高皇帝远,哪怕蔺不言再着急得知真相,这一切仍需要等找到鲛珠中线索后再回京查清,如今只能先放一放。

      蔺不言重提起客栈内所做猜测,“我还有另一事相问,方兄与独行侠李星是旧识,当年那位与你同行的妖女,可为我心中所想的人。”

      这话并非询问语气,而是平铺直述。

      方无微微一笑,似是而非地回道:“你心中既已确认,何必还来问我。”

      对于此人不愿直说的态度,蔺不言不恼,耐住性子地问:“旧闻多异辞,凡人哪来通天本领跨越光阴而得知,还请方兄告知。”

      方无未语,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陈迹揭开前,人往往会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为“近乡情怯”,面对即将触手可及的真相却不敢向前再走,惟恐与心中所想相去悬殊,二为迫不及待,情绪激动难掩,一刻也不容许缓,然而眼前绿衣少女生出千万倍的耐心,方无说也好不说也好,她会从容的继续等待下去。

      方无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整个人跨过千万条交织光阴,回到多年前与三人在谷中相遇,不问世事的日子,后来战乱四起,李将军肩负家国之责,以命守笠泽,战死沙场,全家却被奸臣所害无一活口;阿星被正派以除魔之名联手围剿,生死不明;之贻舍弃自由入世,为救生养的江家而奔回临安,终也身先朝露。

      快意江湖的少年人,往往总以不得善终而收场。

      “你的猜测没错。”方无终于给出了回应,“阿星与之贻从未是什么邪魔外道,我的命不仅是他们所救,重修的一身武艺,悟得新刀法也与其有关。”

      怪不得方无愿意数年如一日替人等待,蔺不言愣神片刻,接着问道:“那我母亲为何会被称为妖女?”

      “一个莫须有的称呼,何必如此执着。”方无看了一眼蔺不言,“可还有其他想问?”

      “事事皆有因。”蔺不言说道,“若方兄不愿说,便烦告知我,她和李星……”

      方无先一步接下话道:“你想问二人关系,以及为何她会嫁给蔺大人对吗?”

      “方兄已知我疑惑,望解答。”蔺不言应下。

      “二人互为知己,行得为同一道。”忆起故人,方无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蔺不言疑惑:“何为同一道?”

      方无不紧不慢反问:“你认为正派所行的道是什么?”

      “侠义为怀,惩恶扬善,替天行道?”这是蔺不言幼时常与巧月偷溜去临安茶楼,听说书先生总结得来。

      可话音落下,方无未急着对这一回答表态。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星散的矮矮墓碑,脸上用力扯出一个笑容,显然失败了,心里一股气无处可发,放在旁边树干的手猛地用力,棕色树皮嵌入指甲瞬间渗出血,痛感代替郁结之气。

      方无这才缓缓说道:“当年河东有门派取满月婴儿之血铸剑,残忍至极;华南大派门中外系弟子仗着名声显赫,暗地里欺压乡民;七七的嗓子也是被所谓正派毒哑,而阿星与之贻杀得就是这些人。”

      “二人行的道不是侠不是义吗?他们口口声声骂的邪魔外道竟是这样,所谓正派之士又有多干净,还不是为了自身利益,不惜一切手段。”

      说起这些,他的语气逐渐激动,待平静之后方无轻叹一口气,说道:“我只能回答你前一个问题。之贻回临安那段时日,我因心性不定走火入魔,于谷中闭关,待我出来时她与李将军都已身死,后来的事所知甚少,你可寻个时机问江家或蔺大人,更可以问问蔺大人为何这么多年不处置林月。”

      最后一句话,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蔺不言微微抬起头,一脸愕然,心中谜团并未跟随事情的件件铺开而明晰,反是更加茫然无措,如站在五里雾中,摸不着路。

      林姨娘与母亲的死脱不开关系,父亲大概是知道的,多年下来却又迟迟不做任何举动,他真的爱母亲吗?
      恶人独行侠和江湖妖女与传言大相径庭,那么陆行知那些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人间世相,善恶正邪究竟是以何分辨?

      这是蔺不言第一次直面问题,带着满腔疑惑与重重愁绪站在街铺屋檐下观完一场断断续续的秋雨,期间一阵密,一阵稀,一阵空白。
      她心道:真与自己此刻心情无二,绵长而阴晴不定。

      最终,一场困人的雨约半个钟头才完全停下。

      雨下的时间还是太短些,未能将一腔愁思冲散,蔺不言不情愿地走出屋檐。

      一眼扫去,经雨水冲刷过石街变得湿渌渌,低洼处堆积不少小水坑,来回踩踏后已变成褐色,当街上马车碾过时难免溅起阵阵水珠,行人免不得纷纷向两侧躲去,生怕“祸”及自己。

      蔺不言正巧相反,双手有一搭没搭扯弄衣角,走三步停两步,半跳起绕过这个水坑向左边去,又绕过另一个水坑向右边去,来来回回重复前进,本想借此拖延晚些回客栈,反而从中寻回一丝幼时的乐趣。

      刚到临安那两年,为防止京中有人追来害她,平日里江家甚少许她出门,即便要出去也必须带上七八个随从,浩浩荡荡的一堆人,蔺不言实在嫌阵仗太大,索性绝了出门的想法,每日除了习武念书,无聊得很。
      临安多雨,一旦遇上梅雨季节,只剩躲在屋内看书一样,使得更加乏味,因而巧月发明了这一招,每每雨后拉着她在院中踏水坑。
      乏味两年光阴便在这水坑中生出不少趣味。

      嘚嘚嘚——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蔺不言从散落的思绪回过神,顺势半跃过前面小水坑,向石街内侧躲去,等待后方车辆行过再继续。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忽然几声响破天际的“躲开——”从身后传来。

      这一声急促又嘹亮,迫使蔺不言转过头去张望,发现领头马儿受了惊,马车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行人纷纷向后躲去,唯独一名梳双髻女童站在大道中间,彷徨而不知所措。

      蔺不言低声道:“不好!”

      仅十几步之遥,马车即将撞上女童,她所站位置离其较远,恐怕来不及,但动作早脑子一步做出抉择,足尖一点,猛地纵身向前跃起,她伸出左手想要将人拉入怀中。

      下一刻,指尖却掠过女童衣角,她错失机会,没能抓住。

      遭了!

      千钧一发之际,女童身影蓦地向对面街巷闪去。
      发疯马儿瞬间狂啸而过,蔺不言茫然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透过指尖缝隙发现石街中央被马蹄踩散的水珠。
      她心想:那名女童呢?

      顾不得方才跌落在地,蔺不言立即起身,尚未来得及四处张望,见对面一身黑衣的陆行知抱着那名哇哇大哭的女童。
      “还好,还好。”蔺不言一边低声念叨一边走向街对面,正想轻拍肩膀安慰哭得凶的小女童,又瞧见双手一片污浊,半只手滞留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陆行知放下怀中女童,“我有个法子,等我一会儿。”

      见人两三步跑进斜前方巷子,再出现时,陆行知手中拿着两根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悠哉悠哉朝这边走来,半蹲下,在女童面前晃了晃地说道:“瞧瞧,大哥哥给你带什么?”
      “这是……给我的吗?”女童啜泣问道。
      “当然。”陆行知一脸笑眯眯神情,没有直接给女童,反而用手指了指蔺不言说道,“这个姐姐说,要不哭了才可以拿到哦。”
      女童立马噎住哭声,用手三两下抹掉眼泪,睁着大眼睛问:“姐姐,我现在不哭啦。”

      这一番行为下来,那点余悸也一扫而尽,蔺不言扬起嘴角地说:“那就奖励给囡囡啦,刚才真的很勇敢。”

      闻声,陆行知将糖葫芦递过去,“囡囡和娘亲走散了吗?”

      话音刚落下,一名妇人猛然冲过来抱起女童,想必是听说这条街道上马车失控赶来,眼前见人安好,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妇人连声道谢,拉着女童说道:“囡囡,快给大哥哥和姐姐告别,我们要回家了。”
      女童奶声奶气摆手:“谢谢姐姐,谢谢大哥哥!”

      蔺不言挥了挥手示意,看着渐行渐远的母女两人,手腕突然被身旁人拉过,她猛地一惊,想要抽回手,问道:“陆行知,你干什么?”

      并未得到回应,只见陆行知仍抓住不放,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用锦帕轻轻地擦掉手上污迹。

      她有些愣神,因为此人神情十分认真,仿佛擦的不是一双手,反而是极其珍贵的物品,从指间到掌心,逐一拭掉污浊痕迹,不留丝毫。
      等到回过神时,双手全被擦拭干净。
      蔺不言收回手道:“多谢。”

      “喏,给你。”陆行知递过另一支冰糖葫芦。

      她茫然:“啊?”
      这人把她当幼孩来哄了吗?

      见人未接下,陆行知解释道:“刚刚那小贩不愿卖一根,非得两根一起。”

      借口找得不错,就是拙劣到一眼能看穿,天底下哪有傻子做生意这样啊,找借口还不知道找些好糊弄人的。
      蔺不言腹诽但并未说破,还是接下东西道:“走吧,回客栈。”

      没走几步路,她突然朝陆行知问:“不问问今日方无与我说了什么吗?”

      陆行知只回道:“你要说的话,我当然愿意听。”

      那点愁绪重返心头,蔺不言吃着糖葫芦,竟不知不觉将与方无谈话一一道来,直到说完后,她才反问:“你觉得何为正邪善恶?”

      陆行知却答非所问:“好吃吗?”

      “还行。”

      得了回答后,他才慢悠悠地说:“正邪并非由一家之言所定,世人将所闻所见视为真,因而谓我如恶,可人生在世啊,瞧得是行迹何为,而非出身传言,我说的可对?”
      蔺不言追问:“既是如此,岂非人人作恶后可当好人?”
      陆行知笑了笑道:“佛家导人向善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话说得像模像样,蔺不言心想:扯淡。

      随即,她又一顿,驻步,决定坦言道:“若像这般说,我杀了人,再作个放下屠刀的好人,一心向善,岂不能成为大善人,那以前的事就此揭过?”

      “我想我也不知,”陆行知欲言又止,“因无所住而生其心,或许世人得先做到前面的“放下”二字。”

      蔺不言却问:“你放不下吗?”
      陆行知道:“你放下了吗?”

      二人相视一笑,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时至今日,既然谈到此,蔺不言打算在离开磐安前一口气解决完,连追着问了陆行知好几个问题:
      “那价值千万的斗彩杯可是你所取?”
      “并非。”
      “京中耀光绫是你所盗?”
      “谣言。”
      “陈府的东西你可是真想盗取?”
      “这是真的。”
      “鲛人珠与你有关?”
      “一点儿吧,不多。”

      二人一问一答,话到此戛然而止。

      蔺不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追根究底,专心吃起只剩半根冰糖葫芦,而陆行知默不作声陪在身旁。
      两人便这样一路回到客栈,还未踏进大厅,便见一年迈男人拎着江礼从中走出。
      此人正为江家老管家。

      别看这人年事已高的样子,力气可不小,双手提着粽子式的江礼往上一抬,直接扔进马车内,嘱咐看守家仆两句,回过头朝蔺不迟毕恭毕敬行礼。
      正巧这一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蔺不言,老管家吩咐其他人去准备,笑眯眯地等着。

      蔺不言走上前:“好久不见。”

      “姑娘这一身是怎么了?摔着了?受伤没?快进去看看。”老管家一见人身上污迹,认定摔倒在地才能弄出来,连忙围着问了一大串。

      “方才下雨,脚滑摔了一跤,不严重的。”蔺不言摇头,岔开话题。

      老管家仍忧心忡忡道:“姑娘还是赶紧去换洗,入秋了天气凉,别染病。”

      “我待会儿便去,”蔺不言先应下,再试探性询问,“此次前来您可还有别的事?”

      老管家回道:“除了接江小公子外,江大人让我给姑娘带句话。”

      恐怕舅舅已知此事,蔺不言心中升起一丝忐忑。
      面对外人或者蔺家尚且能寻各种话搪塞,乃至做到巧言令色,可江家不一样,倘若他们责备起来,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没接话,老管家未催促,仍一脸慈祥地等着,仿佛若是她不问,便不说,一切决定权全交由蔺不言。

      半晌,蔺不言问道:“是什么?”

      老管家沙哑声音传来:“江大人说:不言,相信你手中的剑,行好你的道,切勿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舅父相信你的每一个决定。”

      片刻默然,蔺不言轻启朱唇再问道:“外公可还话给我?”

      “姑娘也猜到了。”老管家掏出一小小信笺递去,“临行前,老太公写了一封信让我捎来。并且他说,江家永远在你身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善恶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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