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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除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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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冻住黑夜,马车辘辘碾碎冰雪,到最后分不清碾的究竟是碎雪还是袭来夜风。
今夜年饭相聚,来回奔波消耗太多精气神,即使出门前服下药汤,江初言此刻也撑不住,早闭眼小憩,身旁的蔺不言默不作声,低头垂眸。
车内光影随行驶变化,明暗交替,投射于这张无澜的脸庞,而她的心神并不同此般一样平静。
蔺不言的双手隐在冬衫之下,紧紧地攥住荷包。
这枚暗器藏叶外型与陆行知所用极其相似。
她方才趁机取出,用姜姐姐的法子试着验证,发现它和磐安王家那枚相同。
虽说眼前下定论为时过早,最好等姜霏亲自辨别才稳妥,但她仍然忐忑不宁。
另外半颗鲛人珠的踪迹尚无头绪,如今又引出此物一事,回想先前推测半颗鲛人珠可能在上京的说法,难以不联想该物落入陈家或那位隐在幕后的皇家人手中。
蔺不言抬眸看了一眼姨母,心底盘算道:要不明日和姨母说说,先劝她回临安,就是该找个什么借口会既有效又不引起怀疑?
她仔细琢磨起来,直至马车停下,回到江府,也没想出个好理由。
就在一路送姨母回房休息,刚至院门前,江初言突然道:“不言随我来一趟,有话同你交待。”
姨母的倦容为劳累所致,今夜多了一层心事重重之感,明显该歇息,有什么事这么急,蔺不言边思索边跟进室内,问道:“姨母,何事如此紧急?”
江初言脱下狐裘,摆手让伺候的仆从退出,待室内只剩二人,她缓缓道来:“我决定明日启程回临安。”
若非知道天下间无仙人,单凭这句话蔺不言差点儿认定姨母会读心,她忙追问:“姨母为何如此匆忙?发生了何事?”
“我早有这个打算。”江初言解释道,“只不过为避免闲言碎语,决定去蔺府过完年夜,再行离开。”
即便蔺不言心中所想成真,可这个节骨眼离开上京,她依旧担忧:“寒冬腊月,姨母独自前行吗?要不我…”
“无须担心。”江初言拉过蔺不言的双手,接着柔声道,“年前我便送信回家,因年关入京麻烦,让人在临安外客栈接应,而且孟老怪会与我同行。”
先前陆行知还和孟七去查鲛人珠里的线索,转眼间又要离开,听闻此话,蔺不言诧异道:“孟老竟也要离开上京?”
江初言道:“他打算西行。”
“西?此行路途遥远,风刀霜剑,去那儿作甚。”蔺不言等不及,又追问道,“孟老是去找药材?”
“不知。但这不足为奇。”江初言说道,“身为医者,孟七向来喜云游四海,不会在一处待太久,如今常居上京反而是稀奇事。”
孟七此举或许是为了帮陆行知,或是为查找母亲死亡真相,蔺不言暂不确定姨母知晓多少,决定先岔开话题道:“缺药材自然会想离开,此前不走大抵是不缺。”
“倒也对。”江初言尚未揪着不放,“况且他说明日有一味新药给我。”
蔺不言心想:想来是半颗鲛珠所制的新药已成。
只是姨母给事关西行的回答模棱两可,必定是孟老有所隐瞒,未全盘托出。
她不动声色地附和:“说不定此行西域和姨母的病相关。”
“是不是都无妨。不言,我有一事要你去办。”江初言话音一转,继而说道,“孟老怪脾性差,不喜与人来往,独居录事巷,今夜除夕佳节,孤身一人难免有些孤寂,你替我亲自送食盒过去,算作一片心意。”
“好。”
蔺不言嘴上爽快答应,毕竟从刚才就在琢磨跑一趟,可……总共思虑两件事,一为姨母安危,想劝她回临安,二为衍水居,两者先后实现。
世间巧合真就如此多?
会不会……
“不言,不言——”
叫喊声打破思绪,蔺不言立即回过神来应了句“马上出发”,却被江初言拉住,柔声道:“若累了,寻个别的人送去尚可。”
见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江初言以为不言是倦了,又听深夜寒风猛烈拍打纸窗,断断续续传来枝丫摇动哗哗声,便想着若不言此时出门染病反而得不偿失,她决定大不了明日再亲自造访,反正送东西讲究心意。
然而蔺不言立即站起身,“我非三岁孩童,姨母交给我又有何不放心?”
“当然放心,只不过……”
江初言的后半句话未等说出口,蔺不言蹲下靠近姨母的膝边,略带撒娇道:“何况孟老帮了这么多,理应亲自送去。”
都到这份儿上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江初言一向心疼不言,伸手抚上脸颊,“可惜我实在乏了,精神不济,否则定亲自前往。”
“姨母好生歇息。”蔺不言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暖意,“明日还要赶路呢,我和兄长送你到城外驿站。”
“好,你快去快回吧。”
二人又说了几句贴己的话,蔺不言看着姨母安然躺下,叮嘱巧月后放心离开江府。
纷扬落雪逐渐变小,徒留似雨点般大小的雪花悠然旋转,飘落白色伞面,融于一体,无影无踪,伞下蔺不言拎着食盒,快步朝衍水居的方向前行。
江府和衍水居一东一西,相隔甚远,今夜她却未乘马车。
尽管此行是以姨母的名头前往,但马车行动仍过于引人注目,她选择走一条小道,再转入西市大道,加之家家户户多留在屋内同亲友过节,相对人流众多的白日少了阻碍,比平日快许多。
这是蔺不言第一次独自行走在夜晚上京。
仔细回忆来,她来到上京城许久,以前要么是蒙面行走于夜间,需四处遮掩身份,要么身旁有他人相伴,举手投足均需注意世家礼仪,竟无一日像平常般行至街头。
只有在这除夕夜,趁人迹寥寥时刻实现。
寒风拂过,云层四散,水月盈盈,蔺不言环顾四周环境,距衍水居尚有两三条街,此地较偏,连周遭住户少了很多,一片静谧之下唯有脚底踩碎雪的吱吱声。
她蓦地驻步,这声音却未停止。
一息间,身后黑暗传来声音:“这位姑娘,大冷天的准备去哪啊——”
慵懒而长长的语调从冷冽清风长出,落在耳边怪有一种倦怠感,引得困意频频出现,蔺不言手中纸伞微微倾斜,迎寒风问:“阁下去哪?”
“我往姑娘的方向去。”
蔺不言背对身后来者,遗憾道:“不巧,完全相反的道。”
身后人坚持道:“方向虽不同,终点却一致。”
“是吗?”
蔺不言的退刚迈向前一步,猛地转身,那把白色纸伞急划一道弧线,向右侧黑影刺去,此人飞身踏上伞尖,伴冬夜旋转雪花消失在眼前。
只听那声音道:“殊途同归,为何不能一同前往?”
听音辨位,蔺不言放下食盒,纸伞凌空翻转,反手握住向后一扫,划破空气,扬起满天飞雪。
白色覆盖视线,她趁机精准打中此人的脚踝,再扬伞一挥,逐次击中手腕与腹部。
即便此人手中有兵刃,也早被打落。
不过此人轻功了得,躲得倒挺快,霎时间已不见人影,如此你来我往的交锋,胜负难分。
蔺不言心念一动:“阁下不是说要同行,还不现身?”
“看来姑娘是答应了。”
那人的话音刚落,蔺不言手腕被紧紧攥住,犹如一只难以撼动的铁爪,顿感一麻,右手不自觉松了伞柄,电光火石间她脚尖一踢,左手反抓住纸伞,一股内力暗运掌心,反身一刺,直指此人左臂。
砰的一声闷响,蔺不言的手腕瞬间轻快,又一个起势,纸伞扬过头顶,交击声接连传来。
伴随每一次撞击和躲避,雪花不停飞舞,一朵,两朵,三朵,旋即化作千万盛开花瓣,天地之间忽地只剩黑白,成了一副水墨画景。
一阵寒风卷来,飞溅雪花迷住双眼,此人身形一滞,蔺不言趁机打中其胸口反转局势,步步紧逼。
伞面红梅鲜艳欲滴,只见此人身形连连后退,重重地撞在了潮湿的树干。
继而白光一闪,胜负已分。
伞尖抵在此人咽喉,差分毫就能取性命,蔺不言却停手了,她偏过头,盯住这双眼睛道:“还走不走啊?陆行知。”
“走。”陆行知笑着道。
蔺不言提手收伞,扔了过去,留了一句“给你”,拎起地上食盒向前走,全然不顾顶空变大的飞雪。
陆行知连忙撑开伞跑上前,“什么时候识破是我?”
“你出招。”蔺不言拍掉冬衣碎雪,睨了他一眼,“无不无聊啊?”
陆行知道:“挺有意思,若以后能时常切磋更好。”
“来日方长。”
懒得和此人东拉西扯,留下四个字,蔺不言转头问起正经事:“你怎会在此处?不陪孟老过节吗?”
陆行知解释:“我跑了一趟鬼市郊外,顺便替阿霏姐送点东西,回程碰巧看见你朝衍水居方向来,想起上回你拖我去鬼市办的事,便想与你汇合。”
蔺不言问:“有消息?”
“暂无。”陆行知出乎意料的否认。
“奇怪。”蔺不言思索道,“无所不能的鬼市竟也没能给出答案?”
“近日鬼市似乎出了点乱子,鬼市主杀了一批人,或许因此受了些影响,他说这两日会给我们送来消息。”陆行知解释一通,继而又问,“你大半夜来作甚?”
“我?”蔺不言驻步,提起漆色花纹食盒置二人中间,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奉‘命’行事。”
陆行知仔细瞧了瞧,确认完好无损,“万幸没打翻,不然可闯祸了。”
听这话,蔺不言出气似的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还知道啊!”
“哎——这天寒地冻的,”陆行知呼了口,抓起蔺不言的手,往前大步走道:“快走快走,阿霏姐还等着呢。”
明显是为了故意岔走话题的行径,蔺不言看破未揭穿,任凭其拉着。
约半刻钟,二人走到衍水居,走至檐下,推开门——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