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Chapter 65 手足 ...
-
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兰姬只觉得口干舌燥。
大概是今天哭得太厉害了，她想。摇摇头，披衣起身，信步踱到镜前，只看见镀银小圆镜里一张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
哈迪尔走后，她静静地站在桥上发怔，大有一直站到他回来为止的那种态势，直到卢米尔终于等得不耐烦，走过来喊她，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幸好卢米尔没有责备她。就连他们回到屋里，卢米尔也只淡淡地扔了句，‘想哭就躲到楼上哭吧……我一概没听见。’一直没来打扰她的独处。她便由着自己的任性，一直哭到深夜。
兰姬摇了摇头，她不只口渴，甚至有点头晕。想起晚上连一滴水也没喝过，叹了口气，打开通往楼梯的门，顿时怔住了。
她的房子，所有墙面连楼板，全是厚重的大理石，相当安静。大概是为了隔音效果，贯穿一、二楼的那道木梯，不但有壁板，上下两端还都有一道颇为厚实的木门。平时两扇门都关着，除了面对树林的窗户会映入一些自然光以外，相当阴暗。
但再阴暗也有限。兰姬略为侧身，她房里还燃着的壁炉，从她身侧向下泄漏了一大片金光，仔细看去，楼梯里头有个古怪的阴影，勉强看得出来，像是谁靠在那里。
“卢米尔？”没有回应。
兰姬提起长衣的下摆，向下踏了两级，侧头张望。离得近了，那看来确实像是卢米尔，连眼睛也睁着，只是没有反应。拾阶而下，顺手把楼梯间小窗上的窗帘拉开来。
下弦月洁白的光芒，带着冷寂的气氛，无声地照进来，映在卢米尔身上。
他脸上带着一股死气。
兰姬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哈迪尔前脚刚走，卢米尔就变得这么奇怪，万一出了什么事……卢米尔那僵凝的脸，甚至不像活物。兰姬胆颤心惊地探出手去，也来不及细想，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探他的鼻息。
才刚感觉到卢米尔温热的呼吸喷在她手指上，手腕一紧，已经被牢牢钳住。抓住她手腕的姿势与角度倒是跟哈迪尔如出一辙，她不着边际地想着，一面开口，“是我，兰姬。”
“……对不起。”
卢米尔‘活’了过来，先开口道歉，又皱了皱眉，“妳在……探我的呼吸？”
“你半夜坐在楼梯里做什么？”
“……我怕妳没告诉我，就离开这栋房子到外头去。我答应过哈迪尔要保护妳的。”
兰姬想了想，点了点头。
照卢米尔出神的程度，确实得坐在这里──横竖兰姬绝对不敢跨过他的身体下楼去。若是坐在客厅里根本没用。别说一个兰姬，就算是一百个兰姬走出去，他也不会发现。
“妳心里在说我坏话。”
“你‘听’到我心里的话了？”
“没有。不过妳写在脸上了。”卢米尔站起身来，“妳饿了？我们下去吧。”若无其事地往楼下走去，没有对他刚刚那种莫名的出神多解释什么。
◇
卢米尔是个沉默的精灵，但他的表现并不只是沉默而已，那种异常的出神，老实说，曾引起她的恐惧感。
或许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哈迪尔一开始只对她说过卢米尔‘比较安静’而已，对他特殊的情况没有多提。但兰姬还是能看得出来，第一天卢米尔频频出现那种失常发愣的情形，哈迪尔着实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包容他，付出了相当的耐心。
兰姬捧着脸颊等候着期待中的布丁，一面胡思乱想着卢米尔那种出神的原因。卢米尔比她想像的还喜欢下厨房，在铁丘陵习惯等阿尼塔下厨的兰姬，也乐得把锅碗瓢盆交给他处理。只是偶而，她还是得像哈迪尔那样，回头唤醒卢米尔。
“卢米尔！你的奶油快焦了！”
“嗯……”卢米尔回过神来，把他化好的奶油浇进小陶模里，“妳没事做，把盆里结冰的牛奶先替我打碎吧？”
“哦。”兰姬答应着，挤进厨房。瞥见卢米尔低头专心摇匀陶模的样子，顺口问起，“你跟哈迪尔倒不太像。”
“也没那么不像。”卢米尔觉得有些好笑，“其实我们三个都不像，但五官、轮廓什么的，看起来还是有些神似……亲兄弟一定得长得很像吗？虽然是手足……”
卢米尔没说下去，但这话隐隐触及到兰姬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她又觉得厌恶，又打从心里有些害怕。一时沉默了下来，低着头用凿子打碎盆里结冰的牛奶。
转过身来，卢米尔又望着炉火开始发怔。
“你又在发呆了？”
“……牛奶给我。”
卢米尔把打成碎冰的鲜奶慢慢倒进小锅里化了，又让兰姬把罐子里的杏仁薄片找出来打碎，撒在陶模最上方，小心翼翼地把铁盘推进壁灶最深处。看起来专心致志地忙碌着，但兰姬看得出卢米尔正默默地在思考。
“你在想什么？”
“想这布丁差不多快好了……妳到客厅去吧。”
顺着他的意思，兰姬回到客厅去等候。耳朵里不断传来卢米尔细碎的脚步声、杯盘敲击声，知道他没有再突然出神，也就松懈下来，怔怔地想着心事。
“兰姬？”卢米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妳在想妳那个哥哥的事？”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匙子，有些心慌，“那样的……可以算是哥哥吗？”
“说到这个，我能问妳一件事吗？”
“唔？”
“我很想知道，如果妳那个哥哥面临生命危险──就在妳面前，妳会怎么做？”
“我很想知道，”兰姬放下匙子，脸色凝重。她已经决定，不管听见什么样残酷的答案，都要冷静以对。鼓起胆子问出口，“如果我又再度变化成那种……极为不堪的怪物，就在哈迪尔面前，他会怎么做？会亲手杀了我吗？”
“不会。”
“咦？”
“不会。”同样轻描淡写地语气，卢米尔简单回答了第二次，“妳好像很讶异？”
“你……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回答我了？”
“因为没什么好犹豫的，哈迪尔绝不会这么做。看起来冷静果断，其实心肠极软，而且他对感情非常……兰姬，妳不要以为我什么也没看见。”
兰姬羞得低下头去，就差点没把自己的脸埋在布丁里。
“他吻了妳，对吧？我应该没有看错。”
“我……”
“布丁很烫。”卢米尔淡淡地提醒，“妳根本不用考虑那种事情。如果妳真的……不妥了，他一定会设法保住妳，我也会帮他。而且我敢肯定，欧洛芬也会跟我们一起，站在妳这边。”
兰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紧纤细的眉，嘴抿得紧紧的。
“这就是亲兄弟。也是我问妳那个问题的主因……”卢米尔用匙子轻轻挖起布丁上微焦的表皮送进嘴里，“那个……很可能已经变成怪物的家伙，是妳的亲手足。”
“对、对不起，但我没有那种感觉。我一直……我是单独长大的。”
“严格说起来，妳并不是精灵。到目前为止，像妳这样带着一半埃斯塔力血统、一半精灵血统而又遗传索伦腐化的新种族，整个中土大陆只有两个。”卢米尔思索着，“妳看起来像精灵，可是又不完全像精灵。而且妳的腐化并没有完成，就被强制中断了……如果妳的腐化完成，可能跟半兽人很相像，但应该不会完全像半兽人那个样子。”
兰姬怔了怔，“我是唯一的一个……既不完全像精灵、又不完全像半兽人……”
“不是一个，是两个。虽然妳哥哥可能长得跟妳完全不一样，但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异。”
“我不理解你说这些话的用意，卢米尔。”
他的神情相当严肃，“哈迪尔可能很快……就得跟妳的那个哥哥正面冲突。我不希望妳一直到妳面临这个场面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血脉相连的天性，甚至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
卢米尔抬起他冷冽的眼睛直视着兰姬，“且容我举个最惨烈的例子。当哈迪尔被迫亲手杀掉妳哥哥的时候，妳会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
兰姬蓦地站起身来，“我……”
“妳不要现在回答我。”卢米尔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坐下，“我只是要妳认真去思考。”
“这个哥哥……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会认真去思考的。”兰姬深吸一口气，“但我希望你也能相信哈迪尔对我的意义……就像你相信，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哈迪尔绝对不会放弃我。”
◇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吃完卢米尔烤的布丁，才收拾完毕，又泡了一壶桑椹香草苹果茶，回到客厅里，卢米尔静静地坐在炉火前那把长椅上。
并没有在思考，而是又出了神。
兰姬坐在桌前的桃木椅上，托着下巴注视着卢米尔，足足等了一刻钟，卢米尔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动弹过，仿佛被魔法化成石像，永远被禁锢在火光之前。
“卢米尔。”
“嗯？”
“你今晚这样，是变严重了？还是好转了？”
卢米尔回到长桌前，看着她替她自己准备的桑椹茶，“妳没拿我的杯子。”
“你自己去拿。”兰姬歪着头，“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
“……哈迪尔没有叫妳不要多问？”看着兰姬摇头，卢米尔有些焦躁，“谁都有自己放在心底的秘密，为什么要去探究原因？”
“我根本没有问原因，所以哈迪尔也没有叫我不要多问。我现在也没有问你原因，我问你是变严重还是变好转……你待在我家，万一变成傻瓜，我要怎么跟哈迪尔交待？”
“妳心情变好了？伶牙俐嘴了？要不要我说说哈迪尔的事？嗯……比方说，他跟女孩子在银光河畔约会的事？”
兰姬冲着他一瞪眼，卢米尔还真有点怕她当场哭出来。说真的，他最怕兰姬的眼泪跟哭声，简直比哈迪尔还怕。
没想到兰姬别过头去，支支吾吾地低声反驳，“反正他、他……除了我，谁、谁也不会喜欢。他也约瑶迪赛去散步，这没什么。”好不容易扭捏着替他辩驳完，兰姬转过头来，“请不要回避我的问题，罗斯洛里安的卢米尔阁下。”
“是好转了。”卢米尔有点招架不住，情绪也松懈下来，捧起杯子大口喝茶。
“那……会慢慢变好吗？整个好起来？”
卢米尔低声回答，“我其实不希望好转。”
“你刚刚是头晕？还是……头痛？”
“妳在说什么？”卢米尔皱了皱眉，“收起妳药师的恶劣习惯。我只是陷入了……回忆。”
兰姬摇头，“既然是痛苦的回忆，为什么你不希望好转？这说不通……”
“谁跟妳说是痛苦的回忆？”
“你刚刚的神情，很痛苦。”
“胡说！”卢米尔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我刚刚……”手上的杯子倾过来，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淋得满手都是，他却浑然不觉。
兰姬错愕地望着他，而他脸上的神情比兰姬还错愕。
“我刚刚想起的是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Chapter 65 手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