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Chapter 77 他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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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尔觉得自己的世界濒临崩解。
自从他接受了一道‘搜查蓝袍埃斯塔力下落’的命令，在红水河东岸捡到了那样一个慌张失措而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开始，他的一切就乱了。
为了护住她，他违背凯兰崔尔刻意命他不可轻易涉险的嘱咐，冒险孤身与戒灵放对，连续两次承受了黑之吹息的侵害。口头上说得轻易，但即使是对这样惯常战斗的精灵来说，那种污秽与邪恶也不是他能轻易承受下来的。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受到梦魇的侵害。而他还得拖着这样的负荷去跟原应是自己本族的王者交涉。
哈迪尔向瑟兰督伊争取兰姬应有的尊严时，其实是很心虚的。
说实话，一开始……哈迪尔并不是真的打从心底那样信任那个小女孩。发生在中土大陆这长达上万年漫长的战争当中，精灵一直是所有自由之民里，占据绝对领袖地位的种族，与黑暗的一切剧烈斗争着。他必须面对着他所熟悉那种不祥的气息，不断地说服自己，发出那样邪恶气息的身体里，躲着单纯得像个孩子的灵魂。
他一厢情愿地相信她单纯，正如她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会保护她。
只不过，现实的问题终归是现实。即使他确实愿尽一切力量去维护她，他仍不敢拿瑶迪赛的性命安全去赌，不敢真正打从心底相信，兰姬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危害的。
所以，原先该是保护者的哈迪尔，隔着门击碎了兰姬对他最初的信任。
‘已经发生的事情，你要怎么装作没有发生？’
那个夜晚，哈迪尔听任兰姬把知觉探进他心底的意识里，而她也听任他那样温柔地把自己的指尖含吻在口中，沉入他眼睛里藏着的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毫不挣扎。
兰姬心里那种种细腻微妙的转折，其实都没有瞒过哈迪尔的眼睛。从她目睹他杀掉半兽人，对他藏在优雅底下的残忍杀戮产生恐惧感开始、到她被他言语上轻描淡写的调笑撩乱了心思、到她对他稚嫩的倾慕、懵懂的爱念……一直到她心里偷偷藏着那已有裂痕的信任。
她透明得像一片水晶，这一切细腻的心思，哈迪尔都心知肚明。
包括她对他毫无目的、毫无原因，甚至不讲道理的包容，兰姬也没有遮掩过。她就是完全敞开心胸接受他，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哈迪尔，对她来说，都是哈迪尔。
所以，坚强了一千多年、做了一千多年保护者的哈迪尔，终于可以脆弱一会、终于有个地方可以把自己的所有武装全都放下来，寻求暂时的安慰与保护。就在她的膝盖上，那一支歌的时间里，他不是将领、不是战士、不是男子汉，甚至不是个精灵……
什么也不是，就只是哈迪尔。
他在她面前可以很干净。
兰姬容易懂，难懂的是哈迪尔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盲目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要那些事不再被提起，他小小的幸福就不会被打破。
随后哈迪尔便一时冲动，把他的那把匕首，连同跟着那匕首的誓言一起送给兰姬。
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兰姬竟然如此轻易让素来冷静的他失去控制。但事实如此，一时心里涌起想永远保护她的冲动，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考虑，双手就把自己的守护艾莱塔递给兰姬。
只是，送出去之后，随着他离那个怯生生的女孩越远，心里的牵挂也越加鲜明。等他发现自己为兰姬的安危而心神不宁的时候，不免有些感慨地承认……他送对了，他冲动的直觉比他细密的思虑坦率直接得多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出乎寻常的牵挂，哈迪尔在一里格以外便听见她心里脆弱的呼唤，及时赶回她身边。看见她满身是血，竟然慌张地连该怎么开口喊她都不知道。她染了血，他便慌张；发现她伤势不重，他就觉得安慰；他对她说了失去分寸的话，还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可以让她稍微清醒一点的玩笑，找不出自己轻浮的原因，紊乱已极，心里只记得，要护着她、要护着她。
随后便听见她身世的秘密。
他亲眼见识过兰姬异乎寻常的力量，心里也越来越明白。如果索伦最终的目的正如瑟兰督伊所判断的，是抚育出一群能力卓越的战士，他会选择怎么样的工具？若兰姬不算，除了凯兰崔尔以外，他也还见过一个精神力量最强大的女子，而她虽然灵气逼人，却柔弱不堪，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更是绝佳的目标。
心里隐隐的猜测被印证了。
除了宁若戴尔这个纠缠了自己长达千年的梦魇以外，索伦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索伦当年就为了垂涎宁若戴尔那随着岁月累积越发深邃的灵魂，带走她、禁锢她、折磨她、迫使她跟另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生下孩子。现在又垂涎兰姬与生俱来强大的力量，试图逼她走向跟母亲一样的道路，逼她与自己的兄长完成他乖戾残酷的计谋。
他接过阿尼塔肩上的担子，当众宣示要‘永远’保护她──他能活多久就守护她多久──却很难分辨清楚，自己到底接过了什么样的担子？兰姬原是阿尼塔的养女，那么他接手之后呢？
对哈迪尔来说，兰姬不是孩子。
阿尼塔藉口要接触兰姬，却反而在他身上做了点手脚。哈迪尔很清楚，阿尼塔的诸般做作是针对瑟兰督伊跟葛罗芬戴尔，并没有瞒着自己，但他偷偷给他的力量是属于什么样的力量？哈迪尔确实受到影响，他更能毫不费力地感觉到兰姬的存在、兰姬的情绪波动……甚至当他坐在楼下，便察觉到兰姬在楼上心惊胆跳地做了个极其恐怖不堪的恶梦。
有一瞬间他甚至认为阿尼塔利用他，驱使他对兰姬动心，试图让他心甘情愿守护她。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那样怀疑阿尼塔，只不过是企图否认自己在孤独了这么多年之后，竟然对兰姬动了心。早在阿尼塔对他做手脚之前，她扑在他怀里那柔软的身子，就曾让他几乎失去自制力，他为葛罗芬戴尔冒犯兰姬而动怒，甚至起了想独占她的念头……全是他咎由自取，跟阿尼塔无关。
那是可悲的事实。
如果哈迪尔不愿承认自己再度陷入这种可笑的泥淖之中，他就永远找不出自己情不自禁亲近兰姬的原因。在前往精灵小径接卢米尔回到秋园的路上，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兰姬的情况，刻意跳过他自己的看法不加以描述。但卢米尔连他心里的话一并听了进去。
‘你爱她。’
‘……是吗？’
‘你问你自己吧。’
哈迪尔对自己的质疑越尖锐，便越发显得他的无力挣扎。就算他能一直对兰姬保持距离，兰姬也不会放过他。兰姬完全不知道爱情是什么，那充其量就是书本上一个虚无飘渺的名词，但她见识越来越宽，迟早要认识爱情。像她那样直率而勇敢、不知受挫的女孩子，怎么会欺骗自己？
一旦在她面前屈膝，他那小小的幸福便又回来了。
哈迪尔刻意远离她，她就顺势退了步，纵使向他告白，仍没改变过她那种特殊的柔顺；哈迪尔请求她回到他怀里，她就由着他的意思，用她那种含蓄的温柔拥抱他。兰姬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始终柔顺温婉，像水适应容器那样，适应着他的态度。
她心里是没有阴影的。
他有。但他的阴影没有理由让兰姬去承受。
哈迪尔在归人桥上郑重地吻了她，算是从此甘愿把自己的高傲矜持与自由全葬送在她手里，要做她的笼中鸟。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把一切处理好。
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他回罗斯洛里安之前，兰姬已经透露出不愿留在幽暗密林的态度。他一来一去这十几天，她饱受相思的煎熬，心里只企盼着哈迪尔能把她带回罗斯洛里安，自然而然地问了出口。
他的时间怎么够？明知不能怪她，哈迪尔仍觉得命运待他不公。只要能多给他一点时间……
◇
“你没睡过？”
哈迪尔从他自己漫长而杂乱无章的思绪中醒来，缓慢地转头望了卢米尔一眼，点了点头。卢米尔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这个很难得看起来不像样的哥哥。身上松松地套了一件衬衣，散着一头金发，也没结辫，坐在只剩床架而显得光秃秃的床上，赤着的脚踏在没有地毯的石地板上，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不是还有床单？”
“在欧洛芬房里。何况我没有床垫，你让我把床单铺在哪？”
原本苍苔色的地毯、里头铺棉的床垫、床单跟棉被，或许还有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卢米尔在心底默算着哈迪尔今天在洗涤间里的工作量，气已有些消了。
“那你怎么不到楼下去睡？在长椅上躺一会，总比坐在这里好。”
“擦药。”哈迪尔摇了摇手上一个很眼熟的小铁盒，卢米尔的眉头又皱起来。
“你还真好意思，还用她的药。”
“她要是在这里，也不会反对……”
“她不会在这里。”卢米尔冷冷地抢白，“因为你不要她在这里。”
“我怎么会不要她在这里？”哈迪尔霍然而起，随即向前倾了半步，连忙探手向前想站稳。虽然看上去苍白了点，但哈迪尔原本就白皙，看不出什么不对，倒是毫无血色的嘴唇，相当突兀惊人。
卢米尔一个箭步上前，也来不及思索，直接用了制敌的手法。左手一架，右手顺势扳住哈迪尔的肩头，瞬间已经把他制住。哈迪尔僵硬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弟弟这么轻易制住。
“呃……我无意的。”卢米尔第一次的胜利来的莫名其妙，自己也有点错愕，“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倒是长进了。”
“是你变慢了。”卢米尔不敢造次，赶紧松手，“你在发烧，而且热度惊人。我跟欧洛芬出去的时候，你没吃过东西？”
“吃了一点……差点没吐出来。你……不但恢复以前的机敏，动作也变快了。”
“我要是能恢复……那都是兰姬的功劳。”
离开幽暗密林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别提起她的名字。”
“你又要逃避了？逃避解决不了。”
哈迪尔转过身去，“跟你说，也解决不了。”
卢米尔沉吟了片刻，突然换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哈迪尔，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有跟你商量她的事。”
“你的……那个她？”
他默默点头，“那不是我能独力承受的事。这些年来，不管什么时候，甚至在战斗中，我几乎无时不刻地听见她呼唤我的声音……”
哈迪尔被他声音里那种绝望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直视着卢米尔。
“呼唤你去哪里？”
“呼唤我去死。”
“精灵的生命宝贵，你的那位未免也……”
“不是的。”卢米尔摇了摇头，“我以为她的灵魂未曾远去，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不断地听从那声音的呼唤，把自己埋葬在回忆里。我一直不知道那声音并不存在，直到兰姬告诉我，我的神情很痛苦……”
哈迪尔又几乎想开口叫他别提兰姬的名字，终于勉强忍住。卢米尔在他身边慢慢坐下，伸手掩住了脸，“如果真是她，怎么会让我如此痛苦？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了很久很久，发现自己不仅不记得她真正的声音，连她的容貌也变得不真切。我……”
卢米尔弯下腰去，把脸藏在手里，低声哽咽起来。有一只不仅温暖，甚至发烫的手，闷不吭声地按在他的肩背上，竟然还相当有力。
“我把她画出来，才发现我一直以来不断听见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呼唤。那些声音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幻觉……是我一心求死，不是她想夺去我的生命……她不会这么做。”
卢米尔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一种怀念而温柔的爱意。
“我是月光努力存活的理由，她既然为我活过，决不会要我去死。”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Chapter 77 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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