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幻》成楠

1、幻

　　从前有个村，村里有条河。

　　村是个不起眼的村，河又名景河。

　　传闻村里曾有个落魄秀才，夜里醉倒在河边，醒后直说见到了神仙，即兴作诗云：
　　“昭昭天上河，遥遥万里倾，水澈月明时，举杯同仙饮。”

　　旁人只当他疯癫，似也的确如此，那秀才第二日便大笑着冲出村口，再不见踪影，只留下三岁小儿，无人抚养。

　　村中人见孩子可怜，便轮番给他提供吃住，东家一张饼，西家一碗面。

　　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阿娘的痨病又犯了，景河你若有灵，请让阿娘的病快些好起来吧。”
　　绿衣姑娘双手合十，将一枚草叶置于水面上初夏河水湍急，叶子打着旋儿漂向下游。

　　“景河有灵？傻子才信，我爹当年就是因为这河才疯的。”十几岁的少年从草堆钻出，一身布衣缀满补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颇有几分肆意。

　　“阿肆，你可别乱说，我在这儿许愿，十次有九次灵。”

　　“行，那我看这次还灵不灵。”

　　“好，阿肆你且等着吧。”

　　说来也怪，那得痨病的妇人在一段时间后逐渐好转，竟真有康复的趋势。

　　绿衣姑娘与少年再次在河边碰面，少年撇头，说不出话。

　　姑娘名叫瑾，她的父亲原是城里的大官，后不知为何举家搬迁，隐退于这小村庄里。

　　村子虽不比京都繁华，但胜在宁静安逸，瑾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们都说，十年前，我爹喝醉酒跌入河里，这才失了神智。”阿肆忽然开口道：“村里人叮嘱我离河远点，但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瑾听后顺着河流向远处看，正值清晨，河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景河之所以神秘，很大原因是无人到达过它的尽头，越往深处雾气越浓，直至晕头转向，又回到起点。

　　“瑾，晚上一起去探景河怎样。”

　　“这……不太好吧。”

　　“夏夜的景河尤其美，你不想去瞧瞧？”

　　“……好。”

　　夜里，阿肆早早等在岸边，不久，两人撑船同行。

　　星垂月落，潮水涨伏，深邃天空下，雾气弥漫处，粼粼倒影，如真似幻。

　　船逐渐驶向深处，岸边隐隐传来歌声。

　　“阿肆，好像有歌声。”瑾侧耳细听。

　　“对，应该……唱的是'劝君...莫前行，桃源是故里？'”，阿肆回头，“要靠岸吗？”

　　“不，继续往前吧。”瑾回答。

　　许是夜色渐深，瑾开始生出睡意，眼前的浓雾似一道厚厚的屏障，隔绝外界一切。

　　一阵恍然后，雾里隐约传出打斗声，嘶喊声和兵刃交接声，瑾努力睁大眼透过雾气去看，只看到几个拿着长刀的黑衣人，以及……倒在血泊里父母。

　　她猛然回神，惊觉自己已回到出发点，阿肆亦在身边。

　　此时天光大亮，瑾的母亲出来寻找瑾并把她带回家。

　　阿肆站在原地，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此后，两人都保持沉默。

　　瑾不知道少年看到的景象，但对于自己，她的心中隐有答案。

　　又是一天清晨，她站在河边出神，默念道：“景河你若有灵，请告诉我有关这里的事情。”

　　这次她没有期待，反而有几分释然。

　　她在河边守到深夜，波光荡漾，映着漫天繁星，美的有些不真实。

　　远远的，一个人影撑船而来，近看是阿肆的模样，她刚觉疑惑，那少年便抢先开口。

　　“抱歉，我不是阿肆，我是无形之体，只能幻化成你所见之人的模样。”

　　“那你是？”瑾松了一口气。

　　这里的看护者，如你所想，这里是桃源，亦是现实与虚幻的交界处，真真假假，虚实相生，非常人所能入。”

　　“那我……为何会在这？”

　　少年笑了笑，“姑娘确实是普通人，但姑娘的父母的不是，你还未记起吗？”

　　是了，瑾黯然掉泪，她的父母早被奸人所害
　　，她在雾里所见便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饥荒，战乱，瘟疫无休无止，父亲太过正直，忠言相谏，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你父母死后，灵体将你引入这里，你才得以进入。”

　　“那我在村里见到的父母，又是谁呢？”

　　“彼之执念，尔之思念，两种气交织在一起，便是你如今所见，若你愿留在这里，你的父
　　母也不会消散。”

　　“可是假的终归是假的啊。”瑾苦笑一声，“感谢仙人为我解惑。”

　　“我不是仙人，十年前，我也说过这般话。”少年说着，身影悄然消失。

　　第二天一早，瑾与阿肆道别。

　　“那河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年前，爹大笑着从这里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了。”阿肆摆弄着手里的草，声音越来越低。

　　“阿肆，你愿意同我一道去看外面的世界吗？”

　　“不了，村里人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属于这里，不会离开。”阿肆抬头望向瑾，目光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瑾迈步离开，村庄再好，也终究无所牵挂，孑然一身来，终归独自一人去。

　　从那以后，村里再没有迁来的那户人家。

　　只有阿肆会时不时去到河边，眼中浮现，曾经那个默默祈祷的绿衣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