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雨杏花寒》颜若曦

15、初见却似故人来

　　前几日路途劳累，加上前一晚失眠，次日仙道睡到将近中午方才起来，越野过来伺候他洗漱完毕，几人又叫了点东西在房中吃完之后，仙道带着他们三人出去闲逛。这一路逛下去，仙道刻意打听和顺郡王的事，发现百姓对他大都敢怒不敢言，而这羽晖城的知府渡边，不但不为民做主，反而跟这和顺郡王狼狈为奸，在羽晖城中横行霸道，猖狂之极。
　　几人在外面逛了好一阵，又找了家茶楼喝了会茶，眼见日头偏西，这才慢慢走回望月楼。
　　进了望月楼大门，仙道看见夏目原依然在柜台后面站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昨晚见到的隔壁房中的吹箫人，脚下便朝着夏目原走了过去。
　　夏目原看见仙道过来，急忙迎了上去，问他是不是想在厅中用晚膳，仙道点头称是，然后站在柜台前装做随意的问道：“昨晚听见有人吹箫，掌柜的可知这吹箫的是何人吗？”
　　夏目原听仙道问起，笑着答道：“公子说的应该是住在您旁边的流川公子吧，啧啧，那位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呃，小人我看了那么多走南闯北的人，也就只有公子您可以跟他相比的了……”
　　仙道听掌柜的拍他马屁，微微笑了笑，敷衍道：“是吗？如此人物，那有机会得见识一番！”
　　夏目原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不信自己说的话，抬手指向二楼说道：“流川公子此时就在上面用餐，公子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仙道一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昨夜吹箫的人坐在二楼一处临窗的位置，还是一袭白衣，只是他正转头看着窗户外面，仙道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惊喜之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走上二楼，暗暗给了越野他们一个手势，让他们坐到另一张桌上，自己却径直朝着掌柜口中的流川公子走了过去，然后在他身边站定，微笑问道：“不知公子对面是否有人……”他话未说完，那流川公子已转过脸来抬头看他，让他生生打住后面要说的话，只是怔怔的盯着眼前的人发呆——漆黑晶莹的凤目，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微微抿起的嘴唇，精致白皙的脸庞，难怪连阅人无数的掌柜的也交口称赞不绝。
　　只是让仙道呆住的，却并不是他清俊得过分的容貌，而是他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倔强冷淡，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从这双眼中读出这么多的内容，仿佛他早已对这双眼睛的主人熟识已久一般。
　　在仙道怔怔的盯住流川的时候，流川也正抬头看着他，只见身边的人梳着一头怪异的朝天发，额头宽阔饱满，剑眉星目，唇边带着一丝笑容，俊朗之极，让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疑惑，觉得自己同他似曾相识，不由脱口问道：“我认识你吗？”声音如寒潭流水，动听却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仙道愣了愣，随即笑道：“在下章天佑，昨晚听得一阵箫声，如闻天籁，方才掌柜的说是流川公子吹奏，特来拜会！”
　　流川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章天佑其人，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说道：“我不认识你！”
　　仙道听他说得直接，却是不以为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在下觉得跟公子一见如故，想要和公子交个朋友，不知流川公子全名是什么？”
　　流川见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微微蹙了蹙眉，顿了顿，却仍是答道：“流川枫。”
　　“流川……枫？”仙道脸色一变，怔怔的看着他，口中低声重复着他的名字。
　　流川看他脸上忽然现出悲喜不定的神色，心中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
　　仙道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个弟弟，他的名字也叫做枫。”
　　流川看他笑得古怪，轻哼一声说道：“不高兴就不要笑，笑得这么难看……”
　　这原本是仙道跟荻原枫第一次见面时荻原说过的话，此时听流川说出来，仙道浑身一震，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张口想唤一声“小枫”，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旁边一个甜美女声说道：“公子，你再看看，除了清蒸鲈鱼，你还想用点什么，咦，这位公子是……”
　　仙道抬头一看，只见昨夜那位黄衣少女正拿着酒楼的菜单放在流川面前，一双大眼睛却是盯着自己，满脸的惊讶。
　　听见黄衣少女叫流川公子，仙道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高兴，一个念头闪电般的浮现出来：原来她不是他的妻室，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想到此，仙道起身拱手笑道：“在下章天佑，昨夜听闻你家公子笛声，特来拜会！敢问姑娘芳名？”
　　那黄衣少女点头笑道：“我叫晴儿……”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闹喧哗，流川同时冷哼一声，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按，竟忽然纵身从二楼的窗户上一跃而下。
　　仙道和晴儿都是一惊，急忙往下看去，只见流川足尖在望月楼招牌锦旗的旗杆上一点，身子落下去，就势踢翻了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将那家丁原本拽住的一名少女往后一拉，挡在了那少女的身前。
　　跟那家丁一起来的十余名家丁立刻将流川团团围住，仙道见流川身上没带任何兵器，怕他吃亏，跟着一纵身也从窗口跃下，站在了流川身边。
　　为首的家丁看了看流川，又看了看后来的仙道，大声喝道：“你们两个，识相的就把那小妞交出来！”
　　流川秀眉微挑，没有说话，仙道却是笑眯眯的说道：“若是我们不识相呢？”
　　“不识相？”为首的家丁冷笑着说，“那我们就打到你们识相为止！”
　　仙道轻声笑道：“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为首的家丁见他们两人气度不凡，不像普通百姓，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说道：“你知道我们家老爷的来头吗？我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仙道故作惊奇的问道：“哦？是谁那么大的来头？”
　　那为首家丁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家老爷就是这羽晖城中的和顺王爷，怎么样，怕了吧？这小妞就是从我们王爷府逃出来的奴婢，我奉劝你们还是乖乖让开，让我们把人带回去，之前的事，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刚才被流川救下的少女听他这么说，忽然跪在了流川面前，拉着他的衣袖说道：“大侠，求求您，救救我，我是被他们强抢进府的，根本就不是他们奴婢！”
　　就在这时，晴儿还有越野他们都已经下楼到了门口，流川将那少女拉起来交给晴儿，淡淡说道：“晴儿，你照顾她！”
　　晴儿点头，将那少女拉到一边，那为首的家丁见他根本没有交人的意思，怒道：“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其余家丁拿着棍子蜂拥而上，福田怕仙道吃亏，立刻就要冲上去，植草拉住他摇着头说：“放心吧，少爷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只见流川身形一动，围观的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只见白影闪动，大部分家丁便已经捂着胸口或是肚子倒在地上“嗷嗷”叫唤了，剩余三四个人，仙道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轻松解决，看着地上狼狈的众人，仙道拍了拍手，对着流川笑道：“流川，好功夫！”
　　流川听着他叫自己名字熟练得仿佛认识良久的老朋友一般，而自己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一样，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口中却只是淡淡的说：“你也不差！”
　　仙道呵呵笑了笑，此时那一票家丁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为首的家丁指着仙道和流川说道：“你们给我等着！”说着带着手下，连滚带爬的走了。而旁边涌过来看热闹的百姓此时见郡王府的人吃亏，都是拍手称快，朝着家丁逃走的方向哄笑不止。
　　此时晴儿扶着那被救下的少女来到两人身边，跪倒在地：“小女子羽田晶，谢过两位大侠救命之恩！”
　　仙道伸手将她扶起来，笑着说：“羽田小姐快请起来！”
　　流川此时看着羽田晶忽然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羽田晶摇头答道：“不是，我昨日才到这儿，本来是去前面的镇上探亲，碰巧在这儿住一晚，却不料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人捉到了那个什么郡王府上！”
　　流川接着问道：“你住在那家客栈？”
　　羽田晶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就是这家！”
　　流川眉头一皱，正碰上仙道抬头，两人对视一眼，竟然异常清晰的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还来不及仔细推敲心中这种奇异的默契感觉，仙道忽然瞥见望月楼的掌柜夏目原正悄悄的从刚才看热闹的人群中退走，他冲越野使个眼色，越野会意，上前一把抓住夏目原说道：“夏目掌柜的，请留步，我家少爷有话问你！”
　　夏目原脸色有点发白，强自镇定的问道：“什么事？”
　　仙道低声对流川说：“外面人多眼杂，咱们不如去我的住处谈，流川你看如何？”
　　流川点头，几人带着羽田晶和夏目原到了仙道住的听雨院中，刚刚坐定，仙道便指着羽田晶问道：“夏目掌柜，羽田小姐说她昨夜在这儿投宿，却莫名奇妙的被捉到了郡王府，可有此事？”
　　夏目原目光闪烁的支吾道：“每天来住宿的客人那么多，我哪还记得！”
　　羽田晶气愤说道：“我就住在前面那栋客栈楼的一层东侧，昨天下午住进来的时候，你还对我问东问西的问了好多问题，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这……”夏目原一时语塞。
　　流川接口问道：“他都问你什么了？”
　　羽田晶答道：“问我是不是孤身一人，要去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
　　流川点头，夏目原大声说道：“这里住店的每一位客人我都要这么问的，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又不像这两位公子这么相貌不凡，不记得了有什么了不起！”
　　流川微一皱眉，对仙道说道：“他说得也有道理，放了他吧！”
　　仙道点头，示意越野放开夏目原，夏目原急急忙忙的告辞走了，越野急道：“少爷，您真的相信他的话么？”
　　仙道笑道：“自然是不信的，但流川肯定另有安排，对不对？”
　　流川抬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仙道笑着说：“不如这样吧，天色也晚了，刚才本来想要吃饭也没有吃成，我让人将饭菜送到房中，咱们一边吃一边聊怎么样？”
　　流川犹豫片刻，终于点头答应。
　　仙道松了口气，越野待要出门点菜，仙道叫住他，特意让他点了清蒸鲈鱼，这才放心坐了回去。
　　此时植草福田两人沏了茶上来，流川则是继续问羽田晶：“你被关在郡王府时，有没有看见别的跟你情况差不多的女子也被关在府中？”
　　羽田晶点头：“我和另外一个叫做铃木茜的女孩子关在一间房中，她好像是十几天以前被抓进去的，据她所说，旁边的屋子里关的好像都是我们这样被抓进去的女孩子，似乎是等凑够了人数，就要把我们一起送走！”
　　“铃木茜？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流川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大家凑过去一看，只见纸上画着一名年纪约十六七岁的少女，颇为俏丽。
　　羽田晶惊讶的看着画道：“就是她，大侠您……”
　　流川收起画，晴儿在一边说道：“我家公子到羽晖来，就是为了找她的……”
　　仙道听晴儿这么说，一颗心立刻又悬了起来，犹豫了好一会，他嗫嚅问道：“流川，这位，该不是，你的夫人吧？”
　　流川和晴儿都是一愣，半晌之后，流川轻哼一声：“白痴！”
　　仙道还没回过神来，只听晴儿已经娇笑道：“章公子想歪了，我家公子只是受人所托，前来找回失踪好几日的女儿的！”
　　仙道“哦”的一声，放下心来，这才想起流川之前骂自己的那句“白痴”，不禁摇头苦笑：自己这辈子，好像还没被人骂过白痴呢，——不过，为什么自己还觉得挺受用？
　　此时越野带着人提着食盒回来，晴儿和羽田晶也来帮忙将饭菜摆好，几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接着刚才的说。
　　仙道将那盘清蒸鲈鱼放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流川面前，帮他细细的剔除鱼刺之后再放在他碗中，流川一边吃着仙道夹给他的鱼，一边微蹙着眉想着什么，这两人一个做得自然，一个吃得自然，坐在周围的人除了刚被救下来的羽田晶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着他们满面惊讶。
　　越野看了半晌，用脚踢了踢也是目瞪口呆的福田，福田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低声喃喃道：“真是太像回到十年前了……”
　　而植草进宫时荻原一家已经灭门，他眼中的皇帝，都是运筹帷幄睿智沉稳，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几时见过如此温柔体贴的仙道，因此心中的惊骇更甚于越野福田两人。
　　而晴儿看着两人，心中的震撼也绝不比这三人少，一向性格冷漠，略有洁癖的自家公子，居然会吃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人夹给他的菜，这本身就足够让她惊讶的了，关键是，他还吃得如此的理所当然，这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而两位当事人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轰动，过了一会，流川放下手中的碗筷问羽田晶：“郡王府守卫众多，你不会武功，是怎么跑出来的？”
　　羽田晶答道：“其实郡王府中并没有什么人看守我们，他们只是在我们饭食中下了一种类似于迷香的药物，让我们浑身酸软，想跑也跑不了。但我家曾经是开药铺的，我自小身体羸弱，打小时候起就服用我爹给我开的一些强健身体的药，因此身体对药物的反应跟寻常的人不一样。郡王府的迷药的药效对别人可以持续四个时辰，对我却只能持续两个时辰，所以我等身体体力恢复之后，就趁机偷跑了出来，本来一切都还顺利，可是在出府的时候，被看门的人发现，被他们追了上来，后来就碰见大侠你们了……”
　　流川点头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关押你们的地方是在郡王府的什么位置？”
　　羽田晶面露难色：“这个，我当时只顾逃命，不太确定……”
　　流川说道：“如果给你郡王府的图，你能不能在图上标出来？”
　　羽田晶点头：“如果有图的话，应该可以！”
　　流川眼神一亮，站起身就要去拿图，仙道一把拉住他，轻声责备道：“饭吃完了再去拿图也不迟，看你这么瘦，平时一定没好好吃饭，来，尝尝其他的菜，味道也不错的……”他一边絮叨着，一边伸手拉了拉流川让他坐下。
　　流川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的顺着他拉自己的动作又坐了下来，旁边的晴儿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仙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越野则是悄声的对福田和植草嘀咕道：“看来少爷对名字里带‘枫’的人，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啊……”
　　植草和福田两人拼命点头，都是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