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童磨/见杏》邱葵子

20、不要离开我

　　琴叶去世后，屋里那些她摘的花没多久便失了生气，花瓣蜷曲发枯，像被抽走魂魄的残躯一样，连最后一点鲜活气都渐渐散了。
　　后来有侍女捧着新摘的花进来，却被杏子拦下了，她垂眸望着地上碾落的枯花瓣，指尖攥得发白，语气里裹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郁：“不必送了，花本来就是要谢的。”
　　童磨就坐在不远处的软垫上，指尖捻着串珠，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七彩眸子里盛着惯常的浅笑意，却没半分真切。
　　他自然懂杏子的心思，不过是看着这满室枯败，想起了那个自寻死路的笨女人罢了。
　　明明留在他身边，就能安稳地和孩子生活着，被极乐教护着过完余下时光。
　　是啊，人类向来如此，愚蠢又执拗，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庇护，总把深渊当绝境，把虚妄当救赎，白白浪费了被留下的机会。
　　偏偏，杏子这份因枯花而起的怅惘，这份没像琴叶那样弃他而去的执念，落在他眼里，竟添了几分难得的鲜活趣味。
　　毕竟这漫长岁月里，能让他上心、不愿看着化作枯败的存在，从来只有她一个。
　　鬼的岁月漫长得没有刻度，白日里杏子跟着童磨坐在高台上，听他用温柔得近乎虚假的语调安抚深陷苦难的信徒，她扮演着神女大人，思绪却总在不经意间飘远，想起那个善良的女人。
　　她想起琴叶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指尖捏着针线，在粗布肚兜上一针一线地缝上个爱心，但是却不会缝“伊之助”三个字，后来还是杏子帮她缝上去的。
　　这个笨女人。若是她肯留下，童磨不会伤她，自己也能保护好她。为什么人类这样蠢笨？连深渊和救赎都分不清，明明日子就要变好了啊。
　　这般想着，胸口竟泛起莫名酸涩。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一点点陷在这情绪里，快要弄丢曾经桀骜骄傲的下弦二身份。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童磨，轻轻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自嘲，又藏着怅然：“童磨大人，我本来是个惩恶扬善的恶鬼哦。”
　　童磨摩挲着指尖，侧耳听着，唇角弯起浅浅的弧。
　　“以前我总爱往花街跑，那里人杂，最容易藏着腌臜心思。”杏子咂了咂嘴，脑海闪过昔日花街的靡丽与污浊，语气带着几分过往的桀骜，“但是我还是瞧不起那些卖身、或者卖艺的女人。”
　　“不过我只吃坏人哦。”
　　“我生得美，又长着一头扎眼的白橡色头发，走到哪里都容易被注意到，那些坏人，就会主动凑上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杏子说着，抬手拢了拢耳侧发丝，指尖划过发梢时，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笃定。
　　这些年，她没丢恶鬼嗜食的本性，可吃掉的的人越多，越能清晰感知胸腔里翻涌的情绪，那些喜怒哀乐不再是模糊虚影，反而越发鲜活。
　　不过，她能守在童磨身边，看他笑，听他说，哪怕知道这份陪伴中或许藏着虚伪，也甘之如饴。
　　童磨看着她眼底的光，温柔地笑起来，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凉意透过发丝渗进肌肤，语气却软得像糖：“我们小杏子，真的和我很像呢。”
　　他垂眸望着掌心下柔软的发，七彩瞳孔里漫过一丝漫不经心的悠远，像是在回忆什么无关紧要的旧物，“说起来，我还是上弦六的时候，也曾救过两个孩子。”
　　“那时候那个哥哥抱着一个烧焦的妹妹，眼里满是对人类的恨意，倒比寻常哭哭啼啼的小鬼有趣得多。”
　　是啊...当初他跪在地上求我，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遍遍地求我救救他妹妹，那副拼尽全力、连尊严都不顾的模样，倒和当初你跪在大人面前，疯了似的求他救救我的时候，很像呢。
　　童磨抬手，指尖虚虚描摹着空气里不存在的轮廓，语气轻飘得像风，“我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力量，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独当一面，如今好像，也该要接替我当年的位置，成为新的上弦六了。”
　　他忽然顿住话音，视线落在杏子泛着柔光的白橡色发丝上，眼底惯常的轻浅笑意悄然淡去，七彩瞳孔里漫开一层朦胧的雾。
　　“以前总觉得，能死在你手里，就是这辈子唯一的极乐。那天你咬着我的脖子，我只想赶紧失去意识，然后彻底奔向那份圆满。”
　　他指尖缓缓抬起，触到她发梢时微微发颤，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珍视，“可小杏子，你不一样。你当时拼了命想救我，也是那时候我才转念，成了鬼，既能送更多人去极乐，更能把你留在身边。我把你当我的小金丝雀，是怕你再受伤害，怕你再被猎鬼人打个半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指尖收紧，把她紧紧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语气轻得像叹息，却裹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你是我不想失去的人，所以只能把你放在我身边，护着你。”
　　话音落时，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他脸颊滑落，砸在杏子发间，晕开细碎的湿意。他没说话，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脸颊贴着她的发丝，眼底的雾越来越浓，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不懂人类说的感动，却清楚感觉到胸腔里常年死寂的地方，竟泛起了细碎的涟漪。他庆幸当年被杏子留住成为了鬼，庆幸杏子没像琴叶那样直接死掉。
　　原来比起什么极乐，把她护在身边，和她一起沉在深渊里，才更幸福。
　　“是你让这没尽头的岁月，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被水汽浸软的沙哑，“不要像琴叶一样离开我。”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攥紧了他的衣袖，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胸膛。
　　窗外的风掠过屋檐，带起细碎的声响，屋里的枯花还孤零零地低着头耷拉着，可这一刻，那点因琴叶离去而留下的空缺，好像被怀里的人，悄悄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