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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苣菜馎饦与肉夹馍 ...

  •   除夕,万家团圆。

      将军府仆役不多,一放假便显得尤为冷清,除了刘姑姑这样的老仆,也就只有阿莲阿香她们这些家生子还守在府中。

      这日子,本来应该忙得四脚朝天的厨房,也被罗姈解放了。

      今年的团年饭,她亲自操办。

      小春和阿莲她们已经被她调教得有模有样,帮厨不在话下。

      外头炮竹声声,大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是不遑多让。

      腐皮银菜卷、红烧玛瑙肉、珍珠粉圆、腌笃鲜、开花馒头、百事吉……

      流水儿一样的美味依次递出,馋的对廊里张福挂灯的阿山阿海都差点走不动道儿。

      忙活了一上午,顺利张罗出十八道团圆菜。

      罗姈甚是欣慰,正指挥着小春将“年年有鱼”摆到桌子当中,顾钊却匆忙回来报信。

      说除夕夜宴,顾承禾要负责皇宫守备,回不来了。

      奇了怪了,这活儿不是该禁军统领负责吗,怎么落到顾承禾身上了?

      亏他特意选了昨夜轮值,本说今晨点个卯正好回来,弄巧成拙,连值两个大夜。

      关键是,今日可是除夕,将军府的团圆宴少了他这个主心骨,怎么也不像样。

      顾钊前脚刚走,后脚天公信手挽来一阵风,雨就兜头洒了下来,夹着一些细密的雪籽,扑簌簌砸在瓦片上。

      一向稳重的刘姑姑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少夫人不好了,老夫人又发作了!”

      瞅了眼愈发阴沉的天色,罗姈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可是疼得厉害?”

      刘姑姑点头。

      一伙人急吼吼地涌去老夫人的院落,就听见里面时不时的抽气声。

      赶紧去叫了大夫,罗姈站在外头连门都不敢开,就怕多送了寒气进去。

      刘姑姑愁眉不展,一脸心疼:“昨儿天一阴我就说不好,劝老夫人不要下床了。她又犟,怕扫了兴,非叫我推她出来一起团年不可。”

      “疼了一夜,早上果然下不了地,还叫我不要同你讲,自己折腾着差点摔下床,发作得更厉害了。”

      戎马半生,小伤小痛老夫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现在却止不住地呻|吟。

      隐忍的、克制的,隔着薄薄的窗户纸,清晰地传到罗姈耳朵里。

      心也跟着皱巴成一团。

      偏是年节,原本负责的大夫回了乡,只能紧赶慢赶新找人。

      又是针灸又是煎药,一来二去竟折腾到天黑。

      大夫走前嘱咐:“我给老夫人扎了安神的穴位,让她憩一会儿,过会儿疼醒了就给她喂药。”

      双颊凹下去一大圈,仿佛前些日子养的肉一夕之间就耗尽了,罗姈看着床上的老夫人,眼眶发酸。

      “苣……”

      罗姈凑近了也听不清,眼神询问刘姑姑:祖母这是呓语什么呢?

      怕吵醒人,刘姑姑无声道:苣荬菜。

      刚说完老夫人就缓缓睁开双眼,刘姑姑带着一点儿笑意,问:“老夫人又想吃苣荬菜了?”

      老夫人点点头,居然还带着几分羞涩。

      这苣荬菜是当年他们行军打仗时吃的菜,野地里一大片,几乎天天吃。苦的,嚼很久才会回甘。

      年纪大了,很多东西的味道都在变淡。

      但是苣荬菜不会。

      当时有人哄着她吃,甜的。

      罗姈虽不解其意,但看老夫人难得有胃口,她马上着手去做。

      “庄子每个月都会送苣荬菜来,昨天刚从地窖里起的。”阿海抱来一篮子。

      “要不了这么多。”罗姈挑了两根最嫩的。

      病着得吃点清淡的,罗姈想了想,舀来白面,打算给老夫人煮一碗苣菜馎饦。

      馎饦,亦称索饼,其实就是面条面片儿,和现今一样,时人也配着菜码吃。

      本来过年嘛,就算是一碗馎饦也应该做得丰盛些,但今日的混乱情状,罗姈实在没心思。

      将面剂子拉成薄薄的柳叶,顺着锅边滑下去,只点一点薄盐,两滴香油,和苣荬菜一起在锅里悠悠游荡。

      想了想又窝了一个蛋,才给老夫人端过去。

      夜雨沁凉,汤面的热气却快要将老夫人的眼睛熏红。

      才疼过一阵,手指都没有力气抬起来,全靠刘姑姑一点一点喂进嘴里。

      熟悉的苦涩与甘甜弥漫于唇齿,似乎连痛感都消退了几分。

      虽比稀粥吃着费劲,但面食到底还是更能填充力气。

      缓了一会,老夫人开口对罗姈说:“老婆子我总是不中用,败了这好日子,扫你们的兴。”

      除夕夜,本该是一家人和美团聚,热热闹闹才是,她这病陡然发作,平白惹孩子们担心。

      “祖母说什么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高兴我们才高兴,要怪就怪这老天爷,大喜的日子作什么妖风!”

      被罗姈一张愠怒的俏脸逗笑,顾老夫人附和:“是,都怪贼老天。”

      “嘭——”

      突然一声乍响,大家齐齐望向窗外。

      夜色深重,焰火便尤为绚烂,透着窗棂上的福字也能看到煞眼的金红。

      看这方向,应是宫里的高架烟花,罗姈嘟囔:“我都疑心今日是不是犯冲了,承禾也被捉去替人当班,不知赶不赶得及回来一起守岁。”

      罗姈说完,顾老夫人才发现自家亲孙子不在身边。

      心虚了一下,很快就被罗姈的话匣子吸引,将人抛诸脑后。

      两个熏笼烘着团团热气,一家子人聚在老夫人的榻前,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稀松平常的生活事,喧嚷不休,朝气蓬勃,苦药味都浅淡了……

      夜色渐深,老太太听着孩子们稀奇古怪的新鲜话,不及亥时就有了睡意,罗姈她们蹑手蹑脚地步出卧房,外头的寒雨凉风势头稍减,但仍淅沥不止。

      这场漆黑的冰雨不仅淋湿了顾家,更是将耗儿巷的崔平母子浇了个彻骨寒。

      “东家,求您了东家。”崔平跪在地上哐哐磕头。

      额上沾的泥水还没淌到下巴,就被人用竹帚扫了出去:“晦气玩意儿,大过年的害了病还敢上门!滚滚滚!”

      “您行行将月钱结给我吧,孩子真的要病死了……”

      “砰——”
      回应她的只有疾速的摔门声。

      不至绝境,不信神佛。

      隆冬雪夜,门扉紧闭,她抱着一丝希望朝着把守的门神将军磕了又磕,祈望他们大发慈悲再开门闩。

      记不清磕了多少个,恍惚间,见到另一个神妃仙子样式的小娘子冲她笑、冲她招手。

      她步履蹒跚地爬起来,咬着牙扛着湿透的薄衣,向着将军府走去……

      ……

      眼看就要人定了,顾承禾终于结束了盘查,骑着马儿疲惫归家。

      隔着雨幕,朦胧夜色中偌大的家里只有厨房还亮着一豆烛火。

      一靠近,就闻到独属于面食的格外踏实的甜香。

      他在门外徘徊不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管家都同他说了,今日多亏了罗姈照料祖母,陪伴尽孝,尽心尽力。

      本应是他的分内之事,劳烦她了,理应道谢。

      可……她似乎不大愿意见到他,尤其是在做饭的时候。

      或许是他太严以律人了,她只是喜欢做饭而已,吵闹就吵闹吧。既然喜欢人多热闹,她下次做饭再邀请,他答应就是了。

      只要不是过了酉时,坏了规矩就行。

      思量着,顾承禾推开厨房门——

      子夜,罗姈、小春、以及阿香阿莲阿山阿海,六个人人手一个大馒头,正围着笼屉狼吞虎咽。

      “……”

      对上顾承禾凛冽的眼神,罗姈也觉得尴尬。

      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吃夜宵绝不带连他们顾府的人,现在却被逮个正着。

      但今日确实是事出有因,这不是老太太突然发病,大伙儿一颗心悬系着,忙上忙下没顾得上吃饭么。

      夜也深了,本来自己就打算把那几个福禄寿喜的开花馒头热一热随便对付一口,但是看院子里那几个小可怜巴巴看着……她这个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饿肚子,于是做主“命令”他们也吃了。

      大不了瞒着顾承禾就是了。

      人一多,几个馒头哪儿够啊,罗姈索性将那渔翁赠的算条巴子拿出来,教他们吃“肉夹馍”。

      把那暄软香甜的大白馒头一掰开,再夹上滴着蜜汁的豚五花,一口下去,蓬松的白面包裹着柔韧的肉条,咸甜中又带着一丝辛香。

      就着蒸腾的热气,肥脂在口中化成一滩甜蜜,精肉在齿缝间丝缕缠绵,怎一个香字了得啊!

      就问谁能拒绝得了这样一份深夜抚慰?

      哦……顾承禾拒绝。

      顶着审视的目光,罗姈正欲替下人们说情,顾钊突然跑来。

      雨夜路滑,急得还差点摔了个趔趄,扶着门框,气喘如牛:“将军,出大事了!”

      “石统领醉酒杀人,已经连夜下狱了!”

      什么???

      石敢信是他的左膀右臂,虽然性格鲁莽,但绝做不出杀害百姓这样的事。

      这么大的事,人都下狱了他居然才得到风声!

      顾承禾的眼睛猝然淬冰,哪里还顾得上家事。

      携风带雪,拍马离去。

      变故陡生,罗姈虽未涉其中,但也隐隐嗅到似乎将有风暴来临。

      罗姈还在沉思,管家忽然唤她:“少夫人,有人晕倒在门口!”

      见到罗姈,已经冻得气若游丝的崔平撑起身:“菩萨娘子,救……救救我儿。”

      ……

      翌日,大年初一。

      律回春渐,新元肇启。

      经历了昨儿的多事之夜,罗姈心中很是惴惴,顶着两个乌眼圈儿就去了百味坊。

      初三要开张,提前盘货洒扫,她亲自张点食材。

      不错嘛,都按照约定的时辰,甚至提前送到了。

      揭开菜桶,罗姈立时面如锅底。

      香蕈潮霉、芫荽蔫吧、土豆长芽。

      无独有偶,再翻面袋,也是灰黄一片,往下一探还有沙石粗粒。

      下一车的肉直接不用看了。

      小春抱着空瓶子哭丧着脸跑回来:“娘子,那酱油铺子的掌柜不卖我头茬的秋油了,如意楼也不肯给我打花雕。”

      话音刚落,后头一阵敲锣打鼓,八个彪形大汉抬着一架金步辇在长乐街招摇过市,来到百味坊的门前,不偏不倚停在店门口。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儿的,旁边的铺面登时来了精神,一个个支起窗,探身出来看热闹。

      罗姈抱臂看来人慢悠悠下辇,绕着送货的板车眄视嗟叹:“啧啧啧,罗掌柜,你们百味坊做饭这么不讲究啊,这长了芽的土豆也敢给人吃啊?”

      “邹公子做事倒是很讲究,上下打点得很透彻嘛。”

      将她的货源排查得一清二楚,邹家在食行商会的根基不浅。

      “在这长安城里开食店,还没有人能越过我邹家!”

      见罗姈面色不变,邹洪来了兴趣:“说实在话,以罗掌柜的手艺,屈居于这么一家小小的脚店实在浪费,不若考虑投效我的如意楼?”

      罗姈:“如意楼要改弦易辙?那我还真有些兴趣。”

      言下之意,她罗姈不给人做工,来就要做如意楼的东家。

      邹洪大笑:“不愧是将军夫人啊,说话就是豪气。”随后侧到耳边,低声冷笑,“这么嚣张?你以为将军府还能做你的靠山吗?”

      看着邹洪略带深意的笑,罗姈明白了,他是专挑这个节骨眼儿来找麻烦的。

      自百味坊重新开张以来,生意红火,抢走了不少食店酒楼的客源,诸如广和居、燕云楼,但首当其冲还是如意楼。

      他们两家的目标客源的阶层一致、食物的价格一致,百味坊还能提供品质更高的食物和更贴心的服务,是以如意楼的生意是受影响最大的。

      而昨夜顾承禾棘事缠身,邹洪定是早就得了风声,按捺到今日。

      顾承禾一夜未归,恐怕此刻已经身陷囹圄。

      邹洪才不管罗姈脑子里的弯弯绕,眼下他就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臭婆娘。

      长辈将如意楼交给他打理,不许他插手别的生意,他就指着这个酒楼挣钱供他吃花酒呢。

      这个臭婆娘半路杀出来断他财路,还有上次那个弹琵琶的小蹄子,他差点儿就得手了,也是这家的坏他好事。

      今日到了一并清算的时候了。

      邹洪将手搭在罗姈的肩上,正欲钳制,忽而不远处一个冷厉的声音随同剑光一齐闪来——

      “夫人,咱们今日暮食多添一道炙豚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苣菜馎饦与肉夹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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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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