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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所以不要轻易分别人手 ...

  •   我依旧和中岛敦是男女朋友。

      他屡次给我发邮件商讨这件事,都被我当耳旁风无视过去,第二天照旧给他打电话约他做一些男女朋友会做的事。

      中岛会吞吞吐吐,不接我的话茬,在我再一次向他确定时间会面地点后,又下定决心般吸口短气,很用力地开口:“阿诺…!”

      后面会说什么我几乎能背下来了,我于是挂断电话,依旧对准镜子贴面膜。

      我有时在想,加上那无限循环的几十年,我恐怕在心里已经是个老太太了,老太太于是对年轻人的好面子抹不开尤其不耐烦,既然你吞吞吐吐,那就不要说了,反正我我行我素,也不会听。

      我真的很漂亮,老天赏饭吃,父母给的容颜,外加那无限循环的几十年后半段,我慢下了奔跑,发觉假如别人的人生是一条直线,我便是一个循环的螺旋,可是尽管如此,生活还是生活,不会因为它的形状改变更改本质。

      我学了很多技能,我学会做饭,学会电吉他,学会搭配衣服,学会护肤学会化妆,学会曾经那个除了一副眼镜和学校校服外披散长发几乎没有第二套装扮的土学生望而不可及的人生。

      天花板幽深的投影星幕,隔几步一个小圆桌,幽蓝色的射灯四晃,我一脚着帆布鞋,裸露的下腿搭在台子上,半坐半靠地弹唱一把吉他。

      “just take……”

      “with how you want to live……”

      “and i cant seem to keep it all under our feet……”

      这是家音乐酒吧,附近有一所劣等高中,来往的都是临近的小混混小太妹,中岛坐在下面,简直像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不仅稚嫩,而且两手紧紧攥在膝头,肉眼可见的不自在、紧张。

      我弹完一首,没喝酒的卡座稀稀拉拉地鼓掌,我撑着椅子跳下舞台,从脖子上掀起吉他绳,交给下一个过来的人。

      “哇哦,阿波罗?”来人惊奇不已地摸着吉他板上的烧痕凹槽,爱不释手。

      “是啊。”我歪头冲他一扬嘴,“送你了。”

      “真的假的?”

      我走过来,从中岛旁边的小吧台上提起杯细酒杯,刚抬起来,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腕,又烧一样缩回去,斜着脚边说:“刚刚,过来的服务员说……是酒……”

      他真的很不自在,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和这里相悖,他说到一半,又抿起嘴。

      “是酒,所以怎么了?”我问他。

      “……”中岛有些惊讶地看我,又稍蹙眉心挪开,“没什么。”

      我眼睛眺着他仰头喝酒。
      其实不是酒,这里的酒吧老板还是有良心的,看起来像酒,其实是调配成的青柠汁,捧杯子的服务生估计是吓他。

      中岛吐口气,再次看着我说:“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不要再装作看不见我的消息了,好好谈谈我们两个的事吧。”

      “……”我撇开眼睛。

      “……明川!”

      “听着呢。”我把空了的酒杯放下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什么、不满?”

      “不喜欢谈恋爱吗?喜欢上别的人了吗?”我一手撑进他腿间,俯下身,中岛大吓一跳,往后掉下圆形吧椅,我俯身眼睛上眺看他,美人垂目惹人怜惜,“比我还要好看吗?”

      中岛支吾难言、惊愕不已,周围旁听的卡座却爆发出一顿嘘声和哨声。

      周围卡座都在为我这么个惨遭渣男的小美女唏嘘说话,中岛四眺四顾,中指几乎要把拇指抠出血条,他切实地像被扒光了衣服丢进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并接受无能。

      中岛走了。

      像落荒而逃,又像愤懑而去,走前居然还付了我这桌的酒钱。

      他看没看见菜单上写着的果汁,我不知道,在他走后没多久,我也走了。

      当晚我环膝抱在波涛起伏的海边,吹着腥咸的海风,开始思考起人会在入夜时分思考的,关于生活本质的问题。

      我至今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又为何要我经历这一遭无穷尽的循环。

      海风很大,自太平洋拂来的洋流落败成小小的海风,自港口穿行城市,我经历在海边的第一口海风。

      我身后沙泥的滩岸上,传来车轱辘和砂石相碾的声音,我没回头,海风还是盘旋在我耳发边,灌进我的耳道。

      “啊太宰先生,稍等一下……”

      “敦君……认识的人?……”

      背风的方向有人说话,因为不是风传来的方向,所以辨认很艰难,因为那个‘墩’字,我回头看,和臂弯里搂着一件外套的中岛四目相对,他脚下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向我走来。

      我看着他把外套披在我肩头,眺了眺海平面,纠着眉头,又低下头,低语对我说:“待会儿降温,抓紧回家去吧。”

      我拢了拢外套,把肩膀缩在外套里,也眺向海平面起伏的方向。
      深蓝的海面波平翻涌,细碎的浪花轻白。

      “那个,我……”他说的很艰难,眼神不时向旁处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从小地方来,不明白大城市的相处方式,你没做错任何事,是我太没眼力见了,学不会你的生活方式,挤不进你的生活……所以……呃……”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企图用委婉的词句来传达这件事。

      最后,他唉了一声,可能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一股连同大城市一起叫他摸不明白的一头乱麻和莫名奇怪。

      “以后……还是做朋友吧。”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像是终于完成艰巨任务,轻松不少,眼睛终于有余裕向四周看看,回头和那个等在海岸边的人对上时,那人向我们挥了挥手,把手比在嘴边:“敦君!叫她上车,我们送她回家,要降温了哦——!”

      这辆车是横滨车牌的五座轿车,中岛坐在副驾,那个一头鸢色卷发的人手指拍着方向盘,跟车载音乐打着拍子。

      我一个人坐在后座。

      雨点渐渐打上前车窗,一小个一小个旋涡啪成一小滩,水珠连成一线向下滑,驾驶位的男人‘哦’一声:“下雨了,幸亏叫这位小姐上车了,不然在海边会淋成落汤鸡的。”

      我抵着车窗没回,中岛侧头:“太宰先生,最近好像经常下雨呢。”

      那个叫太宰的人说:“是啊,现在是梅雨天嘛。”

      “梅雨天?”

      “嗯……”男人打个车档,“意思就是说,这半个月都会疯狂下雨,雨水沾进墙缝发霉,不到报废壁橱里的被褥不罢休,这样的天气叫梅雨天。”

      “欸……”

      中岛和这位武装侦探社的前辈相处时肉眼可见放松了不少,太宰看起来的确很体贴,哪怕我抵着车窗,从头到尾都在长蘑菇,他从后车镜看一眼我,旋开空调,车内温度很快上升起来。

      我闭上眼,听见中岛减小了说话音量,一直到默默不出声,车内只有车胎和路碾过,和雨滴拍打车窗的声音。

      好像是快到大道了吧,车胎碾地的音道多了起来,驾驶座男人低声问中岛我住哪里。

      中岛噎住,默默不说话。

      “真的假的,你们两个不是恋人吗?”太宰做作地不爽‘嘬’一声,瓮声瓮气地说:“kuso现充——”

      “不是啦!”中岛低声了回,“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一直都是她告诉我见面地点,一般是在商场门口之类的……不对,我从没有跟别人说过我在…恋爱,太宰先生怎么知道的,其他人还、”

      “你应该问,武装侦探社还有谁不知道。”

      “……哈??”

      “太明显啦,中二期小孩每天抱着手机蹙眉忧愁,有次连社长站背后都不知道。”太宰幸灾乐祸起来,“哦哦,国木田可是强忍着度过了这半个月,就等你恢复正常清算呢,大概要扣工资吧?逃不掉了吧?”

      中岛用两手捧住脸,头上几乎浮了顶小乌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完蛋了’之类的话。

      我没有睡,我听了全程,但我突然很不爽。

      中岛可能不知道,在他眼里长袖善舞,居住在‘城市另一面’的人,其实手机里的联系人只有一位。

      自从循环结束,作为直接给予我噩梦的学校已经被我丢掉了,我的父母活着和死了一样,没有工作环境和同事,每天独居独处,我和世界的链接细的可怜,细细一条绳,不足神社售卖的御守上的金绳。

      我很不想承认,我嫉妒他,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孤儿,身无所长,常笨手笨脚搞砸工作,不会交际,阴差阳错初入横滨就入职最出名的几大机构之一,有前辈保驾护航,居住的房子和穿得一身都有人操心解决。

      这种幸运儿肯定不知道一个人循环在莫比乌斯环上七十八年的痛苦吧。

      我佯装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好在高速上,车刷在车前窗晃摆,驾驶座男人哦一声,侧头向我微笑:“醒了?”

      我说了家庭住址,两人把我送到地方,我下车,中岛向我点头,太宰向我挥手,然后两人打转向盘,向着马路延伸相反方向驶去。

      在那之后,我和中岛断了联系。

      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启发,中岛拉黑了我的联系方式,他本人是做不出这种需要毅力和决心的事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不了解他,反正加上那循环的七十八年和现实的半月,我们相处的也不过寥寥一年。

      拉黑也好,即便不拉黑,我也不会再联系他了。

      我只是需要他解决我无限循环的状态,现在我已经过上自己的生活,身处现实之中,循环只存在于我的午夜梦魇,我的生活不需要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因为离奇的非自然问题绞缠了一小段。

      我换了部手机,换了房子,期间还出去旅游了一阵,四处旅游,见识了各处风光,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我出发的横滨。

      距离我离开横滨已经过了两个半月了,再落地的横滨依旧一如往日,海风穿行,天高气爽,滨海城市的气质透露在每一砖每一墙。

      唯一的插曲是有制作人看了我当晚在酒吧弹吉他的视频,找到我,要和我签约。

      我和他对坐在咖啡厅里,看见视频里迷蒙的我的脸和吉他,音乐随着每一根弦的颤动和我的清唱流响,我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比如我爱听爵士,和国内日系的偶像风格不符,制作人只说他知道,一个劲抬着眼镜说想试试。

      他看上去不笨拙,相反的,那身笔直的西装和眼镜后遮挡的精明的眉眼,他只会是向钱进发的指挥官。

      当天晚上回去,我到处是纸箱子的新家,唯一板正的床边放了一沓只看了一页的合同,我当晚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看视频里的我。
      和那个只露出半只胳膊和衣角的,连手腕上的鸡皮疙瘩都在颤栗的小男孩。

      这么久过去,他过得怎么样了呢?

      希望他过得不好。

      我是衷心如此希望的。

      我的父母在双宿双飞前给我留下了一张卡,卡里的钱可以维持我生活到大学。

      当初律师算的时候,是至少能生活到大二。
      可不包括我换房子、世界旅行……的费用,我在兼职填补,维持了收支平衡,可是我不久后生病了。

      我频繁地出入于横滨的心理诊所,眼下的青紫一天比一天重,投入的金钱如石入海面,不见声响,一瓶接一瓶的药,一次次脑电击治疗没能让我好起来,但并不是说没用。
      我的精神状态小心的维持在一个阈值,在药物和外力的牵引下不足以让我陷入螺旋,我的身体里有两股势力互相对博,唯一的共同点是共同迷蒙未来某一日再次重复的黎明。

      接下来,我和中岛重逢了。

      重逢那天,我的精神状态久违的不错,我行走在港口起伏的海浪边,海风吹起我的鬓发,绕过我的脸颊,我眯眼俯视地平线火烧的残阳。

      我的发尾乱翘,乱糟糟的心思久违平息了不少,于是有理智和清醒的精力去思考一些随着脚步愈发靠近的问题。
      比如存折上剧烈减少的数字,学校给我发来的退学警告,出门外在的父母虽然本就不联系,可突然失去踪迹……

      很多很多,不如精神状态不好了。

      就在沿着沙滩行走几百米的中途,那里有一栋巨大的起重机做背景,人行道高高地抬高,楼梯栅栏的铁栏杆随海风乱晃,咳咳哒哒。

      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手扒住栏杆,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像濒死一般穿着粗气,嘴边落下合血的涎水,胸口高低起伏。

      他跪在那,背对我,丢了一只鞋,脚面全是磨破的血和肉皮,他像月亮弯起的背脊在抖,白色的发角被海风吹拂乱翘,一如我第一次遇见他。

      我凑近了,才听见他在那里病态又快速的小声自言自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大睁的瞳孔里眼仁缩缩阔阔,发角滴水,沿着后颈顺进两肩胛的凹陷,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瘦极了,撑不起一件本来就很小码的衬衣,中间的脊柱弯进宽大的衬衫,看起来像只可怜的落水狗,马上就要随着满心负罪永远得不到救赎的落入地狱。

      他哆哆嗦嗦地咬着大拇指,睁大的眼睛虚空地没有焦距,缩跪在那,无数次忏悔,却又无数次不乞求原谅。

      究竟是他知道对方不会原谅他,还是他认为自己罪孽滔天呢?

      我伸出手,不怎么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和他缩缩阔阔的眼仁对视,锐利又惶恐成棱形的眼仁不对我说话,我便对他说:“你怎么了?”

      他没回我,依旧虚空地对准我不住念叨对不起。

      我不需要他致歉,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对我做错过什么,但我那一瞬间突然非常高兴。

      不需他说,我已经看出了他过得无比艰难、无比落魄、无比惭愧、无比……无比,痛苦。

      我被奇迹般的安抚了。
      纷乱的心在那一瞬有了落脚之地,我在那瞬间的笑容一定非常可怖吧,假如在中世纪,一定要被吊起来烧死的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靠近海面,我在循绕的海风间,用肩膀扛起湿透又发抖的中岛,打上出租车带他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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