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的王座》猛毒沼洼

53、第五十一章 终章 殒

　　伦敦东区，废弃的船坞。浓稠如墨的夜色被零星的火光撕裂，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铁锈和浓重的血腥味。雨水冰冷地洒落，冲刷着地面上的暗红溪流，却洗不净这人间地狱的景象。

　　战斗，或者说围猎，已接近尾声。

　　西亚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起锚机残骸，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温热的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浸透了他黑色的作战服，在脚下积成一滩粘稠的暗红。

　　他的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脸上布满擦伤和血污，火红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黏在额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凶光。

　　他做到了。他利用连野漪的渠道，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潜入了BXX封存最深的核心档案室。在冰冷的、充满防腐剂气味的幽暗空间中，他找到了那个标记着“库伊-废弃项目：狄谙”的密封档案箱。

　　里面是冰冷的照片、医疗报告、以及一份签署于近二十年前的、用优雅花体字书写的“净化处置决议书”。上面清晰地写着“狄谙·库伊”这个名字，以及她被判定为“潜在污染源”、“建议永久隔离遗弃”的冷酷判决。

　　还有一张泛黄的、显然是偷拍的女孩照片——大约四五岁的年纪，有着与叙月如出一辙的银灰色头发和精致轮廓，只是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茫然与恐惧。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叙月，他的叙月姐，他视若神明、愿意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人，竟然是BXX首领——那对冷酷的库伊夫妇——为了所谓的“纯净”而亲手遗弃的亲生女儿！

　　她被视作“瑕疵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寒冷的雨夜，而她的“家人”，却在高墙之内享受着权势与奢华，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操控着她的命运，直到认为她构成了威胁，便毫不犹豫地再次痛下杀手，害死了钟肆，如今又要来清除他！

　　愤怒、悲痛、还有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强忍着摧毁一切的冲动，用微型相机拍下了关键证据，然后将原件小心翼翼地藏好。

　　他必须把这些证据带回去，交给叙月。这是击溃BXX的关键，也是……也是解开叙月身世之谜的钥匙，哪怕这把钥匙会撕裂她的灵魂。

　　但现在，他可能做不到了。

　　“黑缘兄妹”如同他们的代号，是梦蛇手中最致命、最诡异的暗杀组合。

　　哥哥黑缘空，如同鬼魅，潜行匿迹的能力登峰造极，总在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致命一击；妹妹黑缘颖，则像精准的狙击手，枪法如神，且兄妹之间有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默契配合。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在这个约定的接应点布下了天罗地网。

　　西亚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击退了对方多少次进攻。

　　他像一头困兽，爆发出“鲸鲨”最后的凶悍，凭借对地形的利用和精准的枪法，让黑缘兄妹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颖的肩胛骨被他的子弹击碎，而空的肋下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但这还不够。对方的人太多了，配合太默契了。他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挣扎得越猛烈，缠绕的丝线就收得越紧。

　　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感，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意识和体力。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除了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还开始出现嗡嗡的耳鸣。世界仿佛在缓慢地旋转、远离。

　　“他快不行了。”一个冰冷的女声从阴影中传来，是颖，她的声音清冷。

　　“困死他，别让他把东西带出去。”另一个飘忽不定的男声回应。

　　脚步声从三个方向缓缓逼近，如同死神的丧钟。

　　西亚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雨幕，望向船坞入口的方向。

　　叙月派来的接应人员……不会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也针对叙月情报网的致命陷阱。

　　他中计了。但他不后悔。至少，他知道了真相。至少，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比伤口更痛。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叙月的情景，那个银发少女如同神明降临，向蜷缩在雪地里的、肮脏卑微的他伸出手。

　　她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存在的意义。他想起钟肆，那个被他从废墟中捡回来的少年，有着紫罗兰色眼眸和惊人的天赋，最终却因他而死……巨大的愧疚和悲伤几乎要将他吞噬。

　　对不起……叙月姐……最终还是……没能把证据带回去……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在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些奇异的光影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烁、交织——

　　他仿佛又看到了叙月，不是现在这个冷酷强大的“湾鳄”，而是更早的时候，在庄园温暖的灯光下，耐心教导他格斗技巧时，嘴角那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那是他黑暗人生中最初的光。

　　但紧接着，另一个身影强势地闯入这濒死的幻象之中。

　　那是一双眼睛。一双盛满了亘古的悲伤、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却又燃烧着不灭执念的……纯白眼眸。一头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绚烂而富有生命力。雾霾蓝基底浅紫色丝带般融入发间亮眼的浅黄色挑染或发梢跳跃，是她顽强保持甚至刻意放大其开朗乐观的表象，在虚幻的风雪中飘扬。一个名字，如同宿命的咒语，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宙。

　　他从未真正清晰地记起过她，但在这一刻，与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混合在一起，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他好像……见过她。

　　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在无数次轮回的终点。他好像……总是这样，在她眼前倒下，留下她独自一人在无尽的时光中追寻、等待。

　　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巨大的遗憾和歉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

　　又是……这样吗？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又一次……让你……独自等待……

　　就在这时，在伦敦另一端，一间点着幽暗烛光、堆满古老书籍的密室内，静坐冥想的宙猛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头原本灿烂的头发，在那一瞬间，似乎真的失去了最后一抹生命力，变得黯然失色，变得如同枯萎的雪花般脆弱。

　　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她捂住胸口，纯白的眼眸中瞳孔骤缩，无尽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但随即，一种更炽烈、更偏执的火焰在那悲伤的冰原上熊熊燃起。

　　“西亚……”她轻声唤出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坚定，“又一次……但没关系……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改变……”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珠，仿佛要与这残酷的命运立下新的血誓。

　　船坞中，西亚的生命力正随着血液快速流逝。黑缘兄妹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手中的利刃和枪口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西亚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不是举枪，而是伸向怀中，握住了那个小巧但坚固的金属相机。

　　里面装着足以颠覆叙月世界的真相，也装着可能将她推入绝望深渊的毒药。

　　不能……留给敌人……更不能……让叙月姐……以这种方式知道……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回光返照，照亮了他最后的意识。

　　保护叙月，这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甚至超越了复仇的欲望，超越了对真相的执着。

　　他猛地将相机狠狠砸向身旁坚硬的起锚机底座！

　　“咔嚓！”一声脆响，微型相机连同里面记录了残酷真相的胶片，瞬间碎裂，化为齑粉。

　　几乎在同一时刻，黑缘颖的子弹也精准地射穿了他的额头。

　　西亚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然后，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

　　他顺着起锚机缓缓滑倒在地，鲜血从额头的弹孔和身上的伤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雨水。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浓重的夜雾和遥远的距离，看到了叙月那双总是清冷坚定的灰色眼眸。

　　他想对她说点什么，想告诉她不要难过，想告诉她要小心……但最终，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伦敦冰冷的夜雨中。

　　叙月……姐……

　　那双燃烧了二十五年的、桀骜不驯的红眸，终于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远处，叙月总部书房内，正站在窗前凝视夜色的叙月，心脏猛地一缩，一阵毫无来由的、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和失落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东南方向——船坞所在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仿佛听到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她失去了他。她最锋利的剑，最忠诚的盾，那个将她视为全世界、她亦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如同弟弟又如学生般的男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