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陇首空吟 ...
-
南昌有些惊讶地看着会议的座次安排。身边的那个座位,忽然变成了赣州。
……以后在会议上听得无聊的时候还要怎么去和九江吵架?他有些郁闷地看着会议桌上的姓名牌,愤愤地坐了下来。
等等,江西省内的会议座次,不一向都是按照财政收入排的吗?难道说?!
转过身去,却忽然见不到原来的那个人影,见不到那个每次见到自己总是要冷嘲热讽的人。
是出了甚么差错吧,南昌这样安慰自己,这都多少年了,南昌和九江之间,从来也不该插着一个赣州啊。
「能麻烦你把去年赣家的财政收入统计拿给我看一下吗?」他叫住一个工作人员。
握着那份统计报告,南昌的手是有着微微的颤抖的。他紧抓着那文件,却半晌不敢翻开。
这种统计数字安排出的座位,是从来不会出差错的,何况这个座位,是跟那个一直与自己了上千年的九江有关。
九江,那个与自己互相追逐了上千年的对手,那个与自己一同出生相伴千年的兄弟。
鄱阳清波绕芳庭,秋来烟冷庐山邻。浔阳楼,衣青衿,自植香樟泛湖馨。
从来都与你为邻,不曾分离,从古至今。
他终于有勇气翻开那份文件,然后,他明白,差错不是在会务人员,而是……。
身后的人,已经改变,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少年。
人世间游离了太久,已经记不得太多的过去。每天都是在努力,想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发展江西。
义无反顾,始终不懈,不曾回头,是因为相信身后一直都是你。
南昌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赣州家里人多,所以总的财政收入多,人均算下来,还是及不得九江的。
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一个人坐在诺大的会议室中,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名牌。
名牌上那红底黑字,显得愈发刺眼,如同曾经,至正二十四年夏日,被鲜血染红的鄱阳湖。
有着甚么东西碎掉了,点点扎在他的心头。
碧血残阳,竹影楼台,河山早殇。
他想,还是去问问九江吧,在会议上去问问他,究竟发生了甚么。
不敢去揣测对方的想法,千年的相争,千年的同行,双生而不相同,相逢而不相交。
他看着门被推开,一个个同住在赣家的伙伴走进来,然后赣州带着几分喜悦的神色坐在那第二个位置上。
赣州是应该高兴的,其实自己也是应该为他高兴的。江西的发展,不是只靠自己,他们都要在不断竞争中前行。
……然而为甚么,身边的却不再是你。
他的眼神掠过赣州,落在有些靠后的那个人身上。
九江的容貌没有变,一直都是那个他自己,指尖流淌着东湖的墨色,身上隐有庐山云雾般清芬的茶香。高山清茶,旧日熏风。
只是,他不再坐在自己身旁,嘲笑着自己,「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会赶上你了啊笨蛋。」
九江坐在那里,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不曾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棱角分明的轮廓,倨傲神采的眼眸,他都完全看不到。
忽然才明白,为邻了太多年,对距离感已经淡忘,然而一旦分开,却是如此之遥远。
凉意满心头。
九江只是一直坐在那里,他知道,会议就快开始了。
自己与南昌的距离,并没有太远,他完全可以站起来,走到南昌身边,去如同往常那样,嘲笑他几句。
自己算是甚么立场?一个过去的对手,还是双生的兄弟?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忽然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不是九江不是江州不是浔阳,而他也不是南昌不是洪都不是豫章。
灌婴驻守九江郡,而建灌城,位城。
那才是他们最早的开端,儿时记忆,今日依稀。
他们是同一年的兄弟,云海苍茫,他们一同出生在鄱阳湖边,湖光山色览无穷,香樟树影摇天光。
那时候,已经互相认定了对方,成为自己永远的对手。
如果一个湖中有一条鱼,那么它是寂寞的,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它只能一个人在湖中拍动着鱼鳍。
然而他们不是一个人,却也一直不能平静地相处,不能如同百越的柳州与桂林,不能如同中原的长安与咸阳。
他们是相生而相克,却永远不会斗得两败俱伤。
相生而相扶,相逐而相争。
他这样想着,眼光中,满是温和与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