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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赐死 ...

  •   天牢里冷冷清清,姜隽雅每天只能透过头顶上的那扇窗户得知白天黑夜的更替,送来的饭菜还算体面,她也没心没肺地照单全收。
      手里一直把玩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当想他想得不行的时候,才会拿出一颗。
      深情地凝视,仿佛指尖捏着的是久别的情人,她傻笑着对那染着鲜艳色彩的糯米团子说着悄悄话:“小青,今天轮到你了哟!不要哭不要哭,人家会咬得很轻很轻的……”
      忏悔了好一会儿仍然舍不得塞进嘴里,她还要放在鼻尖使劲嗅几下,常常折腾半天,从地上把玩到床上,从站着耍弄到坐着……最后,等她真的下定决心时,糯米团子已经变成了不规则的形态。白虎来过之后再没有凶巴巴的官员来牢里审问,连茗潞都没来寻衅滋事——是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还是自己被世界遗忘了?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莫伯言答应了会接她回去的……
      哼!利用她也不事先商量好,害她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给贱女人暴打了一顿,差点动了轻生的念头!想到这里忍不住撇了撇嘴,对着盒子里仅剩下的那颗紫色那只团子龇牙恶声恶气道:“打扁你!帅脸打成猪脸!大坏蛋!”她简直像个五岁的孩子,还煞有其事地比划着拳脚。
      这个“五岁”的孩子根本不会想到,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她已被朝廷列上了死亡的黑名单。
      莫伯言遵从景轩帝的旨意向茗家做出让步,事情无需再查,毒死茗天啸的就是雅妃。
      至于雅妃为何要杀死与她无怨无仇的茗天啸,莫伯言的解释只有两个字:嫉妒。
      茗潞大惊,原来她本想毒杀的竟是自己!?但显然这个牵强的答复不能平息茗浩的怒气,更无法抹平茗氏家族的疑心。
      莫伯言又给出回应:“册封大礼之日当众赐死雅妃,待茗浩回京后再作商议。”
      茗浩知道触到了莫伯言的底线,曾不止一次听说广陵王对出身贫寒的雅妃情有独钟,至诚至真,他竟肯当众赐死最爱的女人,看来茗家在朝野中所占的分量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去世有所减轻……免不了得回京一趟,此时茗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也该轮到他这个长房长子出来主持大局了。
      册妃典礼的前一天,莫伯言接到密报,茗浩率领三千精兵从北海出发直奔京城,预计三日内就能赶到。
      一丝湿腻的微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在屋里乱窜,撩起墨香斋里伏在案桌上沉沉入睡的那个身影的丝丝黑发。面前摊开的书页回翻惊醒了美梦中的莫伯言,上下眼皮缓缓推开,仿佛两颗璀璨宝石般的眼眸接触到空气。
      刚刚,又梦到了她……册妃大礼上身着火红色华贵朝服的年轻女子,正羞涩地低头向他款款而来。站在朝阳殿高高的石阶顶端俯视她绝世的美艳,那一刻,他的心情无法用任何表达欣喜愉悦的词语来形容。朝阳殿玉座里姿态威严稳重的景轩帝,则向他们露出了真心祝福的微笑。
      他觉得有些口渴,却没有把手伸向桌角的茶杯,而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幻想着,不自觉地嘴角弯成明月如钩的样子,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
      未来的她和他,是何等的幸福!

      册妃大典当日的白天,主要是祭祖和招待群臣,整个皇宫里处处被金灿灿的地毯覆盖,各色鲜花密密麻麻排满了朝阳殿前的广场。文武百官清一色大红正装,列队道旁,如一条火龙般的红绫自宫门顺中轴线直铺到朝阳殿阶下。
      莫伯言身穿紫红色双龙抢珠镶金边剑袖礼服,五彩丝线攒成长穗分坠两侧,乌发被紫金宝冠高高束起。一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眸子里分辨不出喜怒,如石膏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廓依旧俊美异常。
      景轩帝端坐在华丽的宝座之上,冷峻的眼眸扫过阶下众臣,神情逐渐紧绷,嘴角却漾起一丝笑意。
      繁复礼节一直折腾到日暮西山,按照规矩此时太子妃才能现身大典。随着礼部官员拖有长长尾音的宣令,离宫殿不远的金色大道上走来一双一双的紫衣宫女,前八后十簇拥着中间那位身着火红色镶银边礼服的年轻女子。
      窈窕身姿包裹在厚重的礼服内,迈着轻盈仿佛飘飘然的步子,腰际垂下九条金丝流苏,左右摇摆。
      有一瞬间的恍然,莫伯言心念一动,若眼前的她是那个人,该多好!
      携起那只手踏上台阶,胸中一阵寒凉,对待如此陌生的触感,居然还得强颜欢笑——红纱罩住的朦胧脸庞,不是她,不是她……
      夜幕降临时大典礼毕,今晚的月光无法起到任何的照明作用——深蓝色的苍穹挂满了大朵大朵的璀璨礼花,映得广场上乃至整个京城一片光彩炫目。百官纷纷俯首跪拜,各品阶官服一浪一浪地推向礼台上并肩而站的那对新人。
      宫门外花炮震得大地都有些颤抖,石阶中间石雕的百龙乱舞似乎活了一般。
      百官入席,一对新人与景轩帝同桌而坐,礼花一刻不歇地要燃放至喜宴结束,宫女们踩着碎步一拨一拨地端上山珍海味,香醇美酒,顿时广场的上空飘散起一阵阵浓郁酒香,觥筹交错,鼓乐齐奏,人人满面红光。
      然而,这一派繁荣之象传到天牢之中时,只剩下若隐若现的礼花爆鸣声。
      姜隽雅踮着脚想透过那扇小窗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晚了,为何莫伯言还没有来接她……手指捏着金盒子的力道不经意地加重,指尖有些发白,她满怀期待地等了一天了。
      并不知道封妃典礼推迟了一天,因此昨日的她忐忑不安,甚至守候到深夜。害怕错过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害怕一个分神那人就会无情地牵起别人的手,离她远去。
      外面吵闹的虫鸣搅得她心神不宁,腿脚、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她心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当黎明暗蓝色的微光射到牢房中心的那一小块空地时,一宿没休息的她竟傻乎乎地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左右交替地抹着眼泪。
      她以为,最不愿意发生的那件事,真的不会发生了。
      她以为,困扰她十天的死亡倒计时,一定是卡住了。
      思绪飘得好远好远,黑暗尽头烛光照不到的天牢大门正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
      听到响动,姜隽雅精神为之一振,是他!一定是他!
      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她拢了拢耳边散乱的丝发,此刻多么迫切地想要一面镜子……
      然而伴随着渐近的脚步,一声“王妃殿下”令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思考。
      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庞在天牢黯淡的火光中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敞开的大门外传来更为清晰的礼炮声,仿佛为他的到来准备了一个喜庆的背景。
      “怎么是你!?莫伯言呢?”姜隽雅愣了好半天,一下子扑到铁栏杆上,她摇不动那坚硬的生铁,只拼命地想把小脑袋挤进狭窄的铁杆间。
      “太子殿下他……正在皇宫里。”白虎不愿与她对视,那双眼里几乎要流淌出的悲伤会灼痛他,随时会令他萌生起带她远走高飞的念头。
      “不是他亲自来接我吗?”她的语气里疑惑大于气愤。
      “太子殿下吩咐属下来接您进宫。”
      白虎说着让到一旁,此时姜隽雅才发现原来在看不见的阴影中站了好几个黑衣人。
      有两个人面无表情地打开绞在牢门把儿上的粗铁链,“吱呀”一声近似于哀鸣的声音之后,白虎作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就这样,她自由了?
      姜隽雅脚步向前挪了两下,忽然又折回到东南角的铁床边,在乱七八糟的被窝里翻找着什么。
      “王妃殿下,请快一点,什么都不必带了……”除了白虎,其他的黑衣人一言不发。
      “等等,一会就好……啊!找到啦……”
      背对着牢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她把什么揣进了怀里。
      “走吧!”姜隽雅昂首挺胸,颇有大将风范地走在一群黑衣人的前头。
      白虎在后面深情地凝望着那曼妙的背影,一阵眩晕,她竟然,她竟然那样地欣喜若狂……

      乌黑的秀发在被炫彩的礼花映得如同白昼一般的夜幕下似一道莹亮的飞瀑,惟有天上那一轮孤寂的明月闪着泪花给她投下仿佛来自天堂的洁白圣光。
      双脚踏在朝阳殿前的广场冰冷的青石砖地面上,从脚心凉到胸口。莫伯言……我原来是被你安排来观礼的小丑么?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孤立无援的单薄身影。百官们的神色各异,有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的目露凶光,有的打起了瞌睡,有的像在等候观看角斗场的好戏。
      礼台上一阵风铃般的笑,站起来的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的火红裙衫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一个矮胖的年老太监捧着一只银盘向她这边走来,从高阶一步步踏下,逐渐逼近她的,是紫金长袍的太子殿下。
      衣摆上圆瞪双眼的双龙,龇牙咧嘴地对她狞笑。莫伯言嘴角浅浅一松,声音朗朗:“雅妃谋害兵部侍郎茗天啸大人,罪当论斩,念其身份,陛下仁德,准赐鸩酒一杯……”
      脑子里一阵震惊寰宇的轰鸣,幻梦惊醒了,心,彻底破碎了。
      死亡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曾被他关在黑屋,曾被他救出水塘,死神两次松开了抓她的双手,而总有一次,会躲不过的。
      此时她宁愿死在他的掌下,祈望一片血影朦胧之后,他能抱起她冰冷的残躯,能埋一滴眼泪在他的怀里。
      所有的繁华胜景都再也与我无缘,这一世的相遇原来早已注定了碎裂的悲剧。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礼花,一瞬的光华令我温暖无比,其实不过是又一道深深的疤痕刻进了心底。
      麻木让我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我居然欣然地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凌迟。若是此刻天际能有一颗真实的流星划过,我定会让它带我走,无论去哪里,即使在时空中游离也好……
      为何你的脸上带着那么熟悉温柔的微笑,为何你会亲自给我斟下那杯即将夺去我生命的苦酒,为何你的眼中满怀的是期待,像是某一天晚上欣赏着我的洁白无瑕……
      为何,为何?
      我是否忽略了什么,或者我到底在乎了什么,我的泪呢?我的泪呢?!
      猜到了她的悲伤,猜到了她眼中的绝望,那一双曾倒映着蓝天如导航灯火般明亮的眼眸,被一层不明的阴霾吞噬得一干二净,惨白的双唇勾勒出清晰可见的一抹弧线,他真的很想笑,这个爱哭鬼今天难得地没有掉眼泪呢……
      豪爽地一饮而尽。
      她的眼球恢复了光彩,但凝满的是深深的蹉跎感,为何她不可名状的神情仿佛和月光交相辉映?为何她会露出那般冷傲的忧郁?为何她周身散发出的悲伤令人如此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清浅的紫色爬上她的双唇,莫伯言的瞳孔蓦地睁大……看着她低下头如同被暴风压倒的麦秆,毫无生气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布帛包裹着的什么东西,那一刻场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她颤抖的手揭开布帛露出里面的金色,莫伯言全身都肃寒起来,有一股茫然的预感,当他看清楚玉雕似的双手捧着的那只盒子里静静躺着的一颗紫色,他忽然体会到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金属的盒子砰然落地,重重地击碎了莫伯言所有的理智和神思,恐惧、疑惑、绝望、悲哀、狂躁全部冲上大脑。
      那只顽皮的紫色团子骨溜溜地滚动了几下才停住,有一滴,两滴,许多滴暗红色的鲜血覆盖了它的紫色。
      “你,骗我……”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姜隽雅瘫软在地,半边脸颊浸在那滩腥腻的污血中,眼角终于滑落一丝咸涩。
      又是一声礼花炸开的鸣响,五彩的焰尾洒在她凝玉般白皙的脸庞,可她的眼睛并没有因为那耀眼的光芒再次睁开,或者,她可能已经安静地去了……
      莫伯言,为何在我饮下毒酒的时候你才开始惶惶不安?为何你看到了那颗紫色团子会那么惊恐,最后的最后,你到底还是忏悔了吗?
      此生无缘,我走了。
      若我的逝去真能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好想再重温一遍那几日短暂的时光,好想再看一眼你眼里似水的柔情,可惜眼前已经布满了讨厌的黑暗,感觉到那个活力的自己正慢慢地从这破碎的身体里剥离,我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辞世的豪言壮语。
      礼花真美,像你充满怜惜的爱抚,像你只对我绽放出的如春光般明媚的微笑。
      莫伯言,即使是背叛了我也好,我还是……
      刹那间辉煌的焰火在空中逐渐散落,黯淡,最终消逝不见。
      侍卫们抬走了她沾满血污的身子,注视着地上一汪黑血里静静躺着的粉糯团子,莫伯言浑身颤抖,脚步摇摇晃晃。
      玉座上的景轩帝看出了些许异常,一旁辅席坐着的莫仲思和高官们都纷纷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皇兄怎么了?”莫仲思的疑惑的眼神忽然转变成惊恐,他赶紧瞥了一眼景轩帝,没有向任何人招呼就匆匆离席。
      有两三个太监壮着胆子想上前去扶一把,手还未触到他胳膊,猛地他双足往前跄了几步,一口鲜血溅得几人一身猩红……太监们哑着嗓子的惊呼声中,莫伯言双膝跪地,竟昏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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