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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比试结果 ...

  •   简臻是第一次进入美院的校园。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所学校看上去就是一所普通的学校,与其他不以艺术为名的学校相差无几。
      简臻不知道,其实几乎所有的大学校园都长得差不多。

      简臻在大学城里念书时从不乱跑,城里十所大学,她只见识过自己的学校,对其余九所学校皆是只闻其名,她更是不会跑到大学城以外的学校去乱逛。廖牧偶尔会与某高校、某中学合作举办活动,简臻从不参加,哪怕提供了好几件作品参展,她也不会去到现场,她害怕不仅要展览漆器,还要展览做漆器的人。
      从前廖牧不曾强硬地要求简臻一定要露脸,没到时候。
      现在才是时候。

      能够顺利地进入这所美院并举办一场需要大量学生参与的评选活动,全仰仗莫源和范旻远的联系。

      范旻远和简臻不同,他的朋友遍布大学城的十所大学,要么是打篮球的球友,要么是夜跑的跑友,要么是大小聚会的酒友,要么是打游戏的队友,要么是朋友的朋友,总之他念大学的时候,在大学城里无论随便流落到哪个犄角旮旯,都能碰见熟人捎他一程。
      微信好友的上限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问题,但对范旻远这种热爱交朋友的人来说,却是个极大的问题,他在念大学的期间就快要把限定额度用掉一半。

      于是莫源联系了老同学,范旻远也联系了老朋友,一同找到了现任的学生会会长,通过会长向学校团委进行活动报备,又联系了各个社团的社长副社长,聊好了各种细节,说好了要社长们在校内宣传到位,底下的人没课的话就要把他们使劲往活动处拉。
      而廖牧这边则需要在评选结束后,将两件作品无偿赠送给学校。学校里有一个艺术品展厅,常年开放给学生参观,校领导打算把简臻和廖云的作品也放进那个展厅里。廖牧得到简臻和廖云的首肯后,答应了这个条件。

      周三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学校一号饭堂前的广场搭了个棚,造了个临时的展示区,摆了个宣传公告牌,棚门大开,迎接各位年轻的评委。

      幸好已是秋风渐起的时节,白天气温不高,阳光不烈,适合外出活动,本来在校园里闲逛的学生就不少,加上各位会长社长都工作到位,宣传力度够大,评选一开始的那个小时里,前来看热闹的学生们简直形成了熙熙攘攘之势。

      廖牧在人最多的时刻趁机说了开场白:“十分感谢同学们积极地前来参加我们的评选活动,我们不胜荣幸。在这里静待评选的是两件漆器,而评选的用意,是为了通过两件漆器选择出技艺最高的一个漆器师,这位漆器师将成为廖氏漆艺的继承人。漆器是一件艺术品,相信同学们都清楚,艺术没有高低之分,但创作出艺术品的技艺是有高低的,而这种技艺上的不同程度也会在作品中呈现,在这里希望借同学们的眼光,仔细观看,用心辨别,帮我们廖氏漆艺选出能力最强的继承人,谢谢大家。”

      人群中几个兴奋的学生嚷了几声:“可以!我们帮你选!”
      然后带动着其他学生都兴致高涨起来了,现场瞬间呈现一种喜气洋洋的参加派对的气氛。他们就像一块铁,导热极快,情绪的传递畅通无阻。
      并且他们守秩序,自动自觉地在棚外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为了让大家观看漆器时能自在些,棚内一次只会放进去十五人,每个人都需要不少的观看时间,使得外面的学生等待的时间比预期中长,但没有人抗议,大家都乐呵呵地边看手机边聊天边等着。
      站在棚边上的简臻默默抿着嘴笑,再次觉得莫源的提议十分好。

      摆着两件漆器的正后方和左右两边都是巨大的宣传海报,其上图文并茂地大致介绍了廖氏漆艺的发展历史、廖氏祖先制作的闻名古今的几件代表性漆器、廖氏漆艺所能够呈现的渐变灵动的特点、如今的发展情况、请同学们去工作室体验漆器制作的邀约等等。

      每一位学生进入棚内时都会拿到一张小贴纸,两块空白的活动展板分别摆在两件漆器边上,选中哪一件漆器就将贴纸贴在哪边的展板上。有几个学生放弃投票,直接将贴纸贴在了自己身上。

      左边是简臻的作品,简臻喜欢用填漆的方式制作渐变效果,所以绘制泉眼图样的主要技艺是填漆,她体现泉眼的方式是喷涌,上方的视角,在半明半暗的黎明时分,清泠泉水和氤氲雾气构筑成一幅颇有气势的涌泉之景。
      半明半暗的背景是直接在髹漆的阶段就完成的墨蓝、浅蓝紫、蓝调浅白的三色过度之景,画面上没有日光,那个活力满满的泉眼就是光源。

      右边是廖云的作品,廖云偏爱直接在髹漆的阶段就制造出渐变,这么做能省很多事,使得整个制作过程加快,但也极考验功力,稍有不慎就会让渐变的效果不够自然。
      廖云表达泉眼的方式是倾泻,绿茵之上,泉水潺潺,是春意盎然的一件作品。

      截然不同的两件漆器,让一些初次接触漆器的学生大开眼界,也难以抉择,最后只能根据自己是喜欢沉稳有力量的作品还是喜欢清新宜人的作品来选择。

      除了派贴纸的莫源和另一位工作室跟来帮忙的员工全程待在棚内、范旻远全程棚内棚外地跑之外,相关人员皆没怎么进入棚内,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亭子里随意坐着歇息。

      范旻远这天全程在场,并且几乎所有时间都举着相机拍照。
      简臻原以为范旻远是因为想陪她才过来的,谁知不是,“你来是因为有工作吗?”简臻好不容易逮到放下相机喘口气的范旻远问。
      “我答应了团委的老师要拍照片交上去的,还答应了好几个社团要帮他们的社员拍和漆器的合照,真的是……”范旻远苦笑着摇头,说,“回到校园,我好像也变成了大学生,变回那个不入流的业余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廉价得很。”

      有个学生从棚内探头出来张望半圈,视线定格在范旻远身上,大声说:“帅哥摄影师!麻烦帮我拍张照片!”
      范旻远半死不活地应了声,请那位学生等一分钟。

      范旻远哭丧着脸同简臻说:“我过来是担心你太紧张,想要陪陪你的,你看现在,我倒成了全场最忙的人了,我的天,早知道不答应这种事,我都没时间和你说话。你怎么样?会紧张吗?”
      简臻笑着向范旻远投去怜惜的目光,说:“好像,还行?我现在的心态和我所处的位置是一致的,我好端端地待在决赛区之外,并且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觉得那里发生的事似乎是与我无关的,暂时没有太多紧张感。你忙去吧,别管我了,学生们的需求似乎更加迫切。”
      范旻远扶额叹气,认命地回到棚内拍照。

      廖家的人来了许多位,都三三两两地随意坐着聊天。
      就连廖云的男朋友也来了,带着他们的女儿,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小,圆脸圆眼睛的十分可爱,性格似乎也讨喜,很得长辈欢心,被廖云抱着,一看见廖时奕就乖乖地喊舅舅,廖时奕脸上顿时浮现简臻全然没想到的傻笑,并发出简臻难以想象的嘤呜怪声去哄小女孩开心。小女孩再看见了廖牧就笑呵呵地喊姑婆,还亲亲热热地亲了廖牧两大口,逗得廖牧不顾身上穿着旗袍就要扎马步抱她。

      廖云将小女孩放到地上,小女孩就捧着一壶淡茶去给廖舒晟,伶俐又甜美地说:“外公,喝茶。”
      小女孩在哄廖舒晟,但廖舒晟无动于衷,毫无笑意地接过小女孩递过去的水壶,随口称赞小女孩真乖,便不再理会小女孩。
      廖云就跟在小女孩身后,暗暗地向廖舒晟投去责备的一瞥,动作利落地将小女孩抱起,转身回到开开心心的亲友堆里。

      大家都在漫长的比试过程中逐渐放松下来,连简臻也能不那么紧绷了,该吃吃,该喝喝,完全像是到校园里郊游一样。
      唯独廖舒晟,始终如一地严肃着。

      简臻有点觉得廖云和廖时奕其实没有那么想竞争所谓的继承人身份,或者说如果有多种选择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想要去选择做漆器以外的事业。
      是家里最权威的人不肯让他们做选择,也替他们做好了选择。

      但这些事不能开口去问,她只能是这么暗暗琢磨。
      简臻仰头看天,对着高远无云的澄净蓝天用心声诉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太多不可控的艰难了。

      下午四点,直接在现场计票。
      两块展板皆被密密麻麻的贴纸占领,其上一共有四百八十一张贴纸,左边的两百九十六张,右边的一百八十五张。
      简臻赢了。

      廖舒晟这位体力很好的老大爷登时吹胡子瞪眼睛,怒气冲天地指着简臻做的漆器,大声嚷道:“我不服!廖云不可能输!廖云的作品不可能输给这件东西!”
      眼看又是一场大吵大闹,廖云赶紧让她的男朋友抱小女孩出去。

      廖牧正想上前去,拿出她当年的威风压制廖舒晟,没成想眼前忽然身影晃动,简臻跑到前头去了。

      简臻坚定地看向廖舒晟,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地同他说:“廖氏漆艺是由廖氏开创的流派,铁一般的事实,刻在了史册上,谁都改不了。而我比你们更能发挥廖氏漆艺的光芒,这也是事实,你们也改不了,只能接受。由我来当继承人,就是现阶段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们不服气,大可以继续与我比试,直到把我比下去为止。”

      廖舒晟一时气结,双目微突,脸颊通红,乱七八糟地指着简臻说:“你……你当继承人……你、你认了?你又不姓廖!你是……”

      简臻依旧不退缩,攥着拳头硬撑着站在廖舒晟面前,应道:“是,我认了,我来当廖氏漆艺的继承人,堂堂正正,现场这么多人见证过的,这么多人肯定我的作品就是比廖云强,我为什么不认?廖先生,你到底在激动什么?你到底是想保住头上的虚名,还是想保住这项技艺?如果是后者,你必须接受今天的结果。”

      廖牧唯恐廖舒晟要血压飙升,忙去将廖舒晟扯开,低声劝道:“哥哥,今天你累了,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也不应该在这里说,我们还在学校里面,边上这么多学生看着呢,总不能让年轻一辈看我们的热闹,快回去了,大嫂说今天她下厨,你赶紧回家,别让她等你,不然她又要发脾气了。”
      又回头吩咐廖时奕:“去开车到门口。”并朝廖云招招手:“来扶你爸爸出去。”

      简臻狠着劲说完那番话后原形毕露,躲到一边的角落里发抖,频频深呼吸,并自己给自己拍胸口安抚狂跳的心。
      然后范旻远不但不来安慰她,反而很可恶地举着相机将她的窘况拍下来,刚才她据理力争的模样大概也全被范旻远拍下了。
      简臻:“……”

      评选结束,两件漆器被团委派来的学生拿走了,莫源和另一位员工一起将搭棚的装备和各种宣传物料搬回工作室。
      热闹了一天的地方回归空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在此处发生过。

      现场只剩简臻和廖牧,再加上一个不算特别相干的范旻远。

      简臻和廖牧都对结果毫不惊讶。她们不像廖舒晟那样被偏见蒙了心,稍微一对比两件漆器就知道了哪件会胜出。

      廖牧抱臂坐在一张石凳上,无悲无喜地说:“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简臻也坐下,虚脱般歪头靠着廖牧的肩。

      范旻远旋即坐到简臻身边,示意简臻可以靠着他。
      简臻懒得搭理他。

      廖牧抬眼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已然灯全开的饭堂,提议道:“我们在饭堂吃饭好不好?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会儿,我们也是在饭堂一起吃饭的。”
      简臻温顺地答应:“好。”

      范旻远悄声同简臻说:“我都没有试过和你一起在饭堂吃饭,我们还当了四年的同学。”
      简臻还是不太想搭理范旻远,皱眉瞟了他一眼,没应声。

      廖牧起身,问简臻:“累不累?”
      “有点,就感觉很不真实,晕乎乎的,我只是做了一件漆器,然后这件漆器背后却跟着很多事情。”说着,简臻也站起身了。

      “其实也只是做一件漆器而已。”
      廖牧回想自己当年在宗祠参加的比试,开始前和结束后都闹哄哄的,但其实比试期间和比试结果宣布的那会儿,没有任何值得激动的地方。

      时间能弱化一切的棱角。
      廖牧觉得制作漆器的工序之多、用时之久,都如同是在崇尚平静温和,利用无限广博的时间来打造存在,也磨灭存在。
      无论是因为私利歹意还是因为迂腐名声的起始,投进这样的一段时间里,唯有留存惆怅余韵,如同此刻。

      廖牧同简臻说:“你每天都在工作室里看到我是怎么工作的,但我还是归纳地和你说一下作为廖氏漆艺的当家人应该做些什么。首先,制作漆器是重中之重,在你决定彻底停手不干的那天之前,你的技艺都要保持在最好的水准,售出的每一件漆器都必须保证是你能做到的最完美。第二重要的是开班授徒,绝对不能让廖氏漆艺处于没有学生的凄凉境地,学生越多越好,哪怕是学得不是太好的学生也没关系,不要觉得会坏了廖氏漆艺的名声,哪怕是坏名声也比籍籍无名好得多。然后就是宣传漆艺,这一点,我也是在摸索中,没办法给你太多的建议,你大概也会是要长时间地摸索。”

      简臻在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廖牧所说的,就是她以后的人生了。
      她心里所有冲动情绪被清洗得一干二净,所有硬撑着的坚强也全部卸下盔甲,她不再是战士。
      时隔一个月,她重新变回了简臻。

      简臻用一贯的温顺态度应道:“我知道的,老师,就像跟着您学习漆艺那样,我也会跟着您学习做一个对廖氏漆艺负责的人。”

      这所学校的饭堂饭菜实在难吃,连不挑食的简臻都不怎么能接受。
      “难为这里的学生了。”廖牧说。
      “我记得我的学校饭堂从来没有过红龙果炒苹果这种匪夷所思的菜。”简臻说。
      “也没有过香蕉炒芹菜这种让人犯恶心的菜。”范旻远说。

      三人秉着决不能浪费食物的决心将饭菜吃了大半,而后赶紧离开饭堂。

      只范旻远开了车过来,他自然而然地说:“我送你们回家吧?廖牧老师,您也是住在工作室附近吗?”
      廖牧却拒绝道:“不了,我打车吧,我要去那位气性很大的老大爷家里看一眼,和你们不同路。”

      范旻远一下子没有领会廖牧的意思,又说:“没关系的廖牧老师,我可以载您去,您告诉我地址就行。”
      “不用,你也为一件不与你相干的事忙活一整天了,多少要得到一点奖励。”廖牧朝简臻扬扬下巴,示意范旻远珍惜接下来的和简臻难得的单独相处时间,便朝两人摆摆手,拐了个弯,独自走到另一条小路去。

      “啊,”范旻远这才明白廖牧的意思,不禁要感叹,“真是个上道的老师,有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太幸福了,对吧简臻?”
      简臻:“……”

      范旻远和简臻并肩走在蒙蒙黑的校园小道上,走得很慢,边上不断有学生脚步匆匆地经过他们。
      范旻远在只剩两人的时刻又话不多了,想和简臻聊聊今天发生的一切,又觉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同简臻说一句:“恭喜你啊,以后就是廖氏漆艺的继承人了,也算是一种升职了吧?”

      简臻无声地笑笑,眼里却没有太多笑意,只说:“不一定是好事,我这才迈出了第一步,以后还有无数的长路和难题要面对,而且如果我有错漏之处,会被廖家的人戳脊梁骨。我整个人都变得好重,凭我现在的力量,负担起我身上的一切很困难,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开怀地接受你的恭喜,无论身心,我要继续拼命去做的事太多太多。”

      沉默了几分钟,范旻远忽然唤道:“简臻。”
      “嗯?”

      范旻远认真地反省自己:“我以前的确不是十分了解你,我对你的看法一直以来都是错的,你不是一只兔子,你是一只正在成长的小老虎,正在长出尖利的牙齿和爪子。”
      简臻觉得范旻远的话莫名其妙,“什么?”

      范旻远笑道:“你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只需要知道自己是猛兽,别低头,别退缩,你完全有本事将宵小之辈一口咬死,就够了。”
      简臻是个公平的人,立刻纠正道:“他们不是宵小之辈,他们也是花了无数时间和精力学习漆艺的漆器师。只是有些观念和廖老师不一样而已。”

      “好,那就改成平庸之辈。”
      “而且我也不想咬死他们。”

      “好,只把他们吓跑就行了,不咬死,让他们在他们的地盘里继续活着。”
      简臻抿嘴笑笑,“我们这样好幼稚啊。”

      “难得来一趟学校,虽然不是我们的母校,但也是可以让自己回到过去的幼稚状态嘛。”
      路旁的路灯猛然亮起,范旻远一愣,微微仰头望向前方的那盏昏黄色的圆灯,喃喃道:“但愿我们都能使过去的渴慕得到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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