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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大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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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抬手擦了眼泪站到一旁,这才看见也在旁边站着的周仲清,唐景云表情一僵,略有些尴尬。
“仲清。”
周仲清歪头,冲他俏皮一笑。
“景云好久不见。”
这话倒是真的,他们两个的关系本就不及周仲清和赵熠明,周仲清离开燕城这十年间,算起来只怕寥寥见了不过三四面。
想到自己的窘态,落到这样一位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眼中,尤其这位朋友似乎还在昨天他昏迷的时候帮助过他……
唐景云确实颇为尴尬,扯着嘴角笑了笑。
不过转头看见赵熠明后,他立马把这些抛在脑后,上前紧紧拉着赵熠明的手,眼中洋溢着激动又后怕的泪光:“既然没事怎么不早让人传信告诉我,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多难过。他们来与我说时,我根本不敢信。”
赵熠明保证自己听到了周仲清在旁边窃笑。
他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安抚性地拍拍唐景云的肩膀:“太多事情一起发生,实在没来得及,之后有空请你喝酒赔罪——到时候叫上仲清一起,正好给他接风洗尘。”
周仲清摆手:“倒也不必叫我,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唐景云听到周仲清要走的消息,眼中闪过喜色。
赵熠明脸色却一变,他刚刚才觉得自己跟周仲清打得火热,说不定这几日就能收获什么意外之喜,结果没想到这里周仲清直接给他来了句留不了几日,效果不亚于当头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周仲清似乎不解:“何必特意说,我向来不在某处停留太长时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熠明当然知道。
前年夏天,赵熠明在香港做生意,恰巧撞上周仲清在香港访友。赵熠明闻讯寻去,真把人找到了,两人便结伴在香港游玩了七八日。
没有闲言碎语,没有道德批判。
两人便似一对寻常友人在香港各处游玩,赵熠明玩得兴起,甚至想赁间房屋,与周仲清在此地住上七八个月,好玩个酣畅淋漓。
只是别说七八月,周仲清在香港住了连半个月都没有,便以有事为由,留下一封信就匆匆走了。他那时便告知赵熠明,他这些年从来不会在某地长留,只怕……
‘离开时会舍不得。’
周仲清自嘲的轻笑还留在维多利亚港的海风中,他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徒留赵熠明在原地懊恼。
他哪里舍不得了,他分明就是很舍得!
回回都是如此,与把人当傻子耍有何异,赵熠明脸色冷下来。唐景云也察觉到他们异样氛围,左右看了一眼,直觉该做点什么,不让两人把话说开。
不然又要如从前一样,被他们挤在两人之外。
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唐景云就一把抓住了赵熠明的手。赵熠明看来,唐景云疑惑急中生智:“你家出事了,快回家看看。”
幸好他昨晚接到了今天三家银行会上赵家催债的消息,这会儿可以借来用用。
上回银行、钱庄上门催债,还是六年前的事。
那一回,赵家差点就被整垮了。
唐景云以为赵熠明会很着急,谁知赵熠明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笑摇头:“才三家?不够热闹。”
他向唐景云道了谢,还是说解决了家里的事就请他喝酒之类的话,转头拉起周仲清的手,压低声音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别想跑,等会儿再跟你说。”
然后他招手拦了辆黄包车,便带着周仲清走了。徒留唐景云一人留在原地,远远听到风中传来他们两个的斗嘴声。
“我又没说今天就走,你急什么。”
“你哪天都别想走,没我同意,你就别想走出燕城。”
“我凭什么听你的?清政府都倒台多少年了,你还想跟我玩专制这套是吧?”
“周仲清——”
黄包车上的周仲清忽而回头,车后人来人往,都是普通摊贩、行人,车轮滚过留下一路烟尘,混在市井的喧嚣中。
赵熠明话说到一半,察觉这人根本没再听他说话,凑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向车后看去,锦华饭店前的小巷子口正有一个挑担的菜贩在卖春笋。
“怎么了?”
周仲清收回视线笑笑:“没什么。”
他忽然上下打量了赵熠明一番,弯眸一笑,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雕刻缠枝海棠图样的黄铜怀表,凑上前来将怀表塞入赵熠明胸口的兜里,留出半截表链压在口袋边缘。
周仲清满意地拍拍他胸口。
“借你用用,别给我弄丢了。”
路上行人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窃窃私语,没过半日,有关赵熠明与一位神似周家少爷的公子把臂同游、举止暧昧的风言风语与赵熠明死而复生的消息,便一起传遍了全城。
不过这是后话。
此刻面对周仲清的刻意暧昧,赵熠明却是十分受用。在周仲清抽手离开前,赵熠明率先握住他的手背贴到胸前,若有所思地向巷口看去,嘴上还在逗趣。
“怎么敢丢。”
巷内有个黑影隐在阴影处,独自抽完手中香烟,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然后一个转身,消失不见。而他身前的菜贩,无论是对这人的出现还是消失,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等到午市结束,有人推了推那菜贩。
菜贩僵硬倒地,才被人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
路人尖叫逃窜。
与赵家大少爷的艳情故事一起传遍全城的,还有这桩连死者身份都不详的凶杀案。
赵家老宅在城东,是一座南方传统三进大宅院,正门开在如意街,街上是他家的绸缎庄和一家开了近百年的南货店。
赵熠明下车时,看见自家门口停了两辆陌生汽车,边付钱给车夫边多看了两眼。周仲清在旁边让南货店门口的伙计给他秤了包糕点蜜饯,转过头来便叫赵熠明付钱。
赵熠明回头看见他已经吃起来,一阵无语。
“你没钱吗?”
他从钱包里掏了十来块递给伙计,顺手从纸包里拿了颗白糖梅子扔进嘴里。周仲清理直气壮:“你见过哪个少爷出门带钱的?”
赵熠明向他晃了晃自己的钱包。
“那我算什么?”
“你算……”周仲清故意拖长声音,好像在歪头思索,但赵熠明看到他桃花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芒,正想要反客为主出言调侃两句。
周仲清一块桂花糕塞住他的嘴巴。
“你算大老板!”
恶作剧完,他转身溜之大吉。赵熠明在他身后,搅着桂花糕跟上,走进大门时又吓晕了几个。看来他复活的消息,并没有传到赵家。
赵熠明低头笑笑。
他猜到是有人刻意封锁消息,目光又在那两辆汽车上扫过,眸色微沉,城内几家银行经理用的专车,他都认识。
这两辆车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辆。
赵熠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前面吃糕点吃得开心的周仲清,这人倒是异常敏锐,立马看了回来,用表情问他怎么了,赵熠明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
赵熠明顿了顿:“没什么。”
周仲清又看了他几眼,低声嘟囔:“古古怪怪。”
他们绕过轿厅,来到前院东侧的待客花厅,早有仆人跑在他们之前想要来此通报,不过里面正吵得激烈,连账房都只能在外面守着,仆人也不敢在此时进去。
花厅里面传来他堂哥赵继周的大喊大叫。
“钱是赵熠明问你们借的,你们有本事就下去找他还,找我做什么?”
赵熠明停下脚步。
这话他熟,六年前他疯了一阵,被二房夺了家中财政大权,二房对于他签下的单子却是一概不认,只顾着拿钱吃喝玩乐。
账期到了,客户、票号让还钱,他们也是让对方去找疯了的赵熠明还钱,还把疯子赵熠明揪到人前,让债主认准人。
活生生把当时已经疯了一段时间的赵熠明给气清醒了。
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妙手回春。
赵熠明一笑。
燕兴银行的经理周灿听到他的话,第一个不服,也跟着大喊大叫:“你又跟我来这套,想耍无赖是吧,好啊我也陪你耍,今天要是跟你们赵家的活人要不到钱,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下去跟赵老板要——我看他赵熠明便是死了,也比你们这里坐着的活人讲信用得多。”
周仲清跟着脚下一顿。
回头与赵熠明对视一眼,燕兴银行正是周家的银行,里面这位周经理正是周家从前的管家。他在周家做了四十年工,对周家忠心耿耿。
无论情况多糟。
只要周仲清开口,他总会给几分面子。
“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人不是我叫来的。”
周仲清哼哼两声:“我不信。”
两人正要进去收拾烂摊子,厅内传来茶盖搁到茶碗上的清脆响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厅内的剑拔弩张。
“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温润平和,又有在官场浸染多年的不怒自威。
赵熠明瞬间拉住周仲清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往里面走。
厅内那人还在说话:“大清早的就说死啊活的,未免太不忌讳。赵家家财万贯,我想也不会短缺了你们那几万块钱,不如给谢某一个薄面,等赵家的丧事结束再追究吧。”
谢观,沈昌黎的秘书。
周仲清的大麻烦。
早该想到的,赵熠明死了,沈昌黎不派人来吊唁——确认他真的死透了——怎么可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