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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佳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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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谢观,赵熠明开始收拾家中二老。
……其实也不算收拾,给个警告而已。
感谢谢秘书的弹药威慑,佣人逃得逃、晕得晕,厅中还清醒的人早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赵熠明也放心开口:“清醒点吧,我死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他这话,叫大太太猛地抬头,妇人嘴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赵熠明没看他们,起身拍了拍衣服蹭上的灰:“既然当初选了我来支撑门户,大家就注定了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无论是破了还是要沉了,风雨同担吧。”
说罢他起身离去,没给二老开口的可能。
大太太气得在厅中团团转:“他……他……他!”
大老爷冷淡开口:“他早就不是我们拿捏在手里那个孩子了。”
谢观动作很快,当天就把调查组叫了回来。调查组还在省城,买了最快的火车票当夜就到了燕城。三天时间,杜怀瑾被下狱定罪,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这三天,赵熠明也没闲着。
他到处陪周仲清游山玩水,自觉时机成熟——他也没多少时间了,成不成熟都得赶快了——叫人备好一桌酒席,因周少爷喜欢听戏,他又重金包下了城内仙乐戏楼。
他今日——要请周少爷听戏,然后嘛……说不准两人第二天就能去城隍庙还愿了。赵熠明正穿好衣服出门,陈明来访,带来一则消息:牢里的杜怀瑾想见他。
赵熠明眼珠一转,笑了:“他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他。”他拍拍钟望胸口,“帮我恭贺陈明升任署长,我这还有正事要忙。”
然后便匆匆跑出门会周仲清。
钟望在后面白眼都要翻上天,心说什么是正事,什么不是正事,您心里能不能有点谱。
赵熠明挺有谱的,当下什么事都没有他跟周仲清……咳咳,都没有他还阳重要。他到戏楼时,周仲清已在楼上包间等候多时。
赵熠明推开包间门,周仲清独自端一杯茶倚靠在栏边看向楼外,难得今天穿了身素色长袍,垂眸间似有无限哀愁,看着真够新鲜的。
“看什么呢?”
赵熠明出声打断他的注视,周仲清回头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过来看。赵熠明走到他身边,向楼下看去。
街上有黑衣警员手持警棍挨家挨户搜人。
是奉谢观的命,在找沈家小孩。
这些日这些警员狐假虎威,甚至有些过分的仗着找人直接入室抢劫,各家各户人心惶惶,出行、摆摊的人都比往日少得多。
赵熠明看了一眼,轻笑着摇头。
“谢观这回真是造孽。”
周仲清嗤笑:“只是他造孽吗?”
他回身自赵熠明身边走开,坐到面对戏台的帘前。贵客已至,台上锣鼓敲响,已经开始唱今日的第一台戏,唱的是一出武家坡。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归家寻妻。
赵熠明走过去,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这出戏我知道,唱的是他们夫妻团聚。”
周仲清又笑:“错了。”
“错了?”
周仲清抬眸睨他,似笑非笑:“这出戏唱的是薛平贵平步青云当了西凉国王,才想起苦守寒窑的妻子,却还要求妻子守贞如初,如从前一般爱他。”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扎耳。
赵熠明放下帘子,坐到周仲清身边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祸事,谢观不是祸首?”
周仲清悠悠然喝茶:“我没说他不是祸首,只是祸首还有一个。”
隐在其后,没人知道。
赵熠明笑笑:“你果然在怪我。”
用孩子当人质胁迫他人,确实不是君子所为。赵熠明有时午夜梦醒,都会惊讶于自己竟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但做过其实也就算了,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或许他生来就是如此卑鄙之人。
只是曾经被那套腐旧的仁义价值观蒙蔽了双眼,以为自己可以做个君子。
可惜了,他不是。
“我怎么会怪你呢。”周仲清垂眸喃喃,他怪的只有自己罢了,赵熠明没听清问他在说什么,周仲清摇头转移话题问起那孩子的情况。
赵熠明摇头:“不好。”
那日在赵家跟谢观对峙后,赵熠明便立即派人去医院从阿振手里把孩子接走藏了起来。周仲清又不知他与沈昌黎那些猫腻,根本没防备他。
结果就是,现在连周仲清都不知道孩子下落。
但周仲清也知道孩子情况不好。
被黑影吸去半魂,药石无医,除非……
周仲清摸了摸手腕上的玉珠。
两人隔着一方案几,赵熠明没察觉他的动作,还在继续说着那孩子:“那孩子现在痴痴傻傻,以沈昌黎的性格,若真把他回北平,只怕他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说是说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但这世上确实真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赵熠明自己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是以他对沈家小孩的未来也不抱什么乐观期望。
沈昌黎为人严苛,事事追求完美。
听闻沈夫人每日吃什么菜,用几碗饭都要由他安排。出门会客见友,如何打扮,必要经他同意,绝不能失了名门闺秀的典范。
他对这唯一的儿子也是期望颇高,才六岁便为他请了各路大儒名师,做启蒙老师,势必要培养出一个能接他衣钵的完美继承人。
而如今……
赵熠明也只能叹息。
周仲清忽然说起:“我和师父在北平也遇到了一位丢失孩子的母亲。”
赵熠明诧异地看向他。
周仲清双眸紧盯戏台,头也没回一下:“那夫人托师父帮她寻子,她说家中夫君刻薄寡恩,此生最不喜白璧微瑕之事,若孩子真有差错,她恐家中会有碎玉之祸,请师父带那孩子走得远远,师父应允了。”
周仲清的师父、师叔在各地追寻黑影的消息,如今在燕城寻不到黑影,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再过三日便要往别处去继续寻找。
周仲清在暗示赵熠明,可以把孩子交给张守一带走。
赵熠明收回视线,亦将目光投向台上,不过却没有看台上的演出,他此刻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看戏。
周仲清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若为眼下的生存大计着想,他该讨好周仲清,但……赵熠明舔着后槽牙:“如果我不把孩子交给谢观,他会杀了我。”
即便做坏事,也需守信。
反复无常,只会招来枪子。
周仲清回头,面露疑惑:“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着同你说说师父的事,你不是对他和师叔都很好奇吗?”
赵熠明虚弱笑笑,他信了……那才真是有鬼了。
有舍有得,不舍自然难得。
赵熠明没松口,也知道今日大事难成,心中生起懊恼。果然,看完戏周仲清就借口累了,推脱了赵熠明准备好的晚宴。
赵熠明将周仲清送回锦华饭店,心头涌起一股火气。
周仲清还真把自己当筹码了。
今日赵熠明若是松口允了他把孩子带走,他是不是就能陪赵熠明上床?
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将人送回房中,赵熠明转头便卸了笑脸。
大步流星冲回办公室,从酒柜里拿瓶威士忌,砰的一声掀开瓶盖,仰头狠狠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冲过他的喉咙,赵熠明心头的火气才稍稍歇了一歇。
他把酒瓶砸在桌上,门后传来敲门声。
“进来。”
他的声音中怒气未除,令开门的人动作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在门后出现,宿玉咬着嘴唇走进办公室。
赵熠明见了他,眼眸微眯。
“宿玉?你怎么回来了?”
宿玉僵着一张笑脸:“乡下已无宿玉的容身之处,所以滚回来求赵老板的庇护。”
赵熠明手指下意识在桌面轻轻一敲。
……宿玉从来不叫他赵老板。
两人匆匆聊过,宿玉也给他带来一个信息,让他去牢中见见杜怀瑾。赵熠明没像之前一样一口回绝,只让宿玉先下去安置。
他从兜里掏出周仲清所赠的怀表,按宿玉的说法……寻踪符?赵熠明摩挲着表盘上的缠枝海棠。若是赵熠明与黑影相见,便会触发。
周仲清却从没对他提起过。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赵熠明捏紧怀表,又有人匆匆来敲门,说是周仲清因为没吃药,在房中昏了过去。
赵熠明心头一惊,脸色惨白的周仲清倒在他怀中的画面在他脑海闪过,这几日周仲清虽渐渐有所恢复,但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始终压在赵熠明心口,日日不曾松懈。
这会儿一听这消息,立马什么也顾不上了,大步向周仲清入住的中式套房跑去。冲进套房,穿过外间,赵熠明一把打开月洞门上的竹帘,与内室中正在对镜脱衣的周仲清撞上。
周仲清解着长衫的扣子,含笑在镜中瞧他。
“急成这样,谁偷了你的宝贝不成?”
赵熠明停下脚步,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立马猜到自己被耍了。
赵熠明失笑:“你不是晕倒了吗?”
“赵老板风流名声响彻燕城,难道没经历过这些手段?”周仲清回头走到他身前,解了一半的扣子露出洁白的肌肤,“你喝酒了?”
赵熠明靠在月洞门,向他点点头。
周仲清半嗔半恼:“喝的什么酒?也不说让我尝尝。”
赵熠明笑笑:“那你现在尝尝。”
周仲清眨眨眼眸,赵熠明含笑回望,忽而周仲清弯唇一笑,倾身凑上前来半趴在赵熠明身上,柔软的舌尖在赵熠明唇边一舔。
他笑了,眸光闪动。
“威士忌?”
赵熠明轻笑:“对,威士忌。”
如此佳肴在前,再不动用便是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