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东方男孩1996》圆珠钢笔

53、看电影

　　那天之后，贝克汉姆没有再来。绕路本就不便，况且菲尔已将厨房收拾整齐——杯碟归位，台面洁净，连微波炉内部都擦拭一新。
　　维塔利的康复转入训练阶段，过程并不轻松。每天早晨，菲尔开车送他去俱乐部。菲尔训练之余会在去理疗室转悠，看维塔利在器械上坚持，汗水浸湿运动衫，贴紧逐渐恢复的背部轮廓。
　　“回去看电影吗？”回程时菲尔问，手指轻敲方向盘。维塔利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碟片，塑料外壳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淡彩。
　　“如果你不忙的话。”维塔利回答，目光仍落在碟片上。
　　“不忙。”菲尔侧头看了他一眼——维塔利自伤停以后一下子变得客气安静了许多，仿佛受伤的林鹿咬紧牙关，以免招来狼犬——但显然，今天他的心情不错。
　　他们在常去的小店买了晚餐：面包、奶酪、冷盘，还有一小盒草莓。店主朝菲尔笑笑，问起他朋友的恢复情况，菲尔也简单回应了一下。
　　回到公寓时，夕阳把客厅染成暖色。他们安静地吃完简单的晚餐。维塔利洗碗，菲尔调试那台有些年头的DVD播放器。
　　“需要帮忙吗？”维塔利擦干手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清洁剂气味。
　　“应该好了。”菲尔按下播放键。
　　放的不是之前提过的法国电影，而是一部带英文字幕的乌克兰语影片。光是这张碟片，就能想到贝克汉姆费了多少心思——在曼彻斯特找到这样的片子并不容易。封面上是几个站在向日葵田里的男人，神情困惑却愉快。
　　“《向日葵之夏》。”维塔利轻声念出片名，声音里有种柔软的调子。“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片段，没看全过。”
　　“看来大卫用心找了。”菲尔说。
　　电影开始，两人在沙发上保持着适当距离。这是部喜剧，讲一个城市男人意外继承向日葵农场的故事，笑点恰到好处。维塔利偶尔低声解释一些文化细节，某个手势的含义，或是台词里的双关。他的英语进步明显，但解释时仍会停顿，眉头微微皱起。
　　随着剧情推进，笑了许久的维塔利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笑得蜷起身，前仰后合，最后歪倒在沙发靠垫上。笑着笑着，脑袋滑落到菲尔腿上，却还因电影情节喘着气，黑发随着轻颤蹭过菲尔的牛仔裤。
　　菲尔的身体微微一顿。所有感官似乎都聚向那一小片接触的区域。他能感到头骨的形状，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每次笑声引起的细微震动。屏幕的光在昏暗客厅里流动，映亮维塔利笑出泪花的眼角，也映亮菲尔低垂的视线。
　　维塔利浑然不觉，只指着屏幕：“你看那个……看他！”
　　电影里，主角正试图教一头倔强的驴子拉车，场面滑稽又带着暖意。
　　菲尔的喉结动了动。他原本搭在膝头的手抬起，在空中停了片刻，最终轻轻落在那头黑发旁——只是挨着沙发，克制地没有触碰。指尖能感受到发梢的质感，比看上去更柔软。
　　“嗯，看到了。”他的声音稍低了些，像怕打破此刻的平衡。
　　电影继续，但菲尔已不太能专注剧情。腿上的温度与重量如此具体，每次笑的震颤都清晰传来。某一刻，维塔利笑着仰头看他，蓝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很亮，眼角还挂着泪花。
　　“电影很棒，是不是？”
　　“是啊，”菲尔说，目光落进他眼里，“很棒。”
　　他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显得清晰。空气似乎变得稠了些，暖了些。电影对白和配乐成了遥远的背景音。维塔利笑声渐歇，却没挪开，反而调整姿势，后脑勺安然枕着菲尔的大腿，眼睛重新看向屏幕。
　　菲尔的呼吸变得异常清晰，每次吸气呼气都需小心控制。手指仍停在原处，离头发只有毫厘。他能闻到维塔利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混合玫瑰香气，和他自己用的不同。
　　“贝克汉姆总能找到特别的东西。”维塔利轻声说，像一声叹息，带着笑意褪去后的柔和。
　　“他一直很用心。”菲尔应道。手终于动了，指尖极轻地掠过发梢，一次，两次，像试探水温。第三次触碰时，手指停留稍久，梳理那些柔软的黑发。
　　维塔利没有反对——或者说，没有表现出反对。他只是静静躺着，呼吸平稳，眼睛盯着屏幕，但菲尔注意到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两人都没说话。
　　窗外曼彻斯特夜色渐浓，远处传来模糊车声。公寓里只有屏幕闪烁的光和电影配乐的轻柔流淌。菲尔的指尖继续梳理头发，动作从试探变得自然，仿佛这本就是常态。
　　电影进入宁静段落，主角独自走在夕阳下的向日葵田间。画面很美，金黄花朵延伸至地平线，在晚风中轻摇。
　　“基辅附近有这样的田野，”维塔利轻声说，眼睛仍看屏幕，“小时候，祖父带我去过。那时觉得向日葵比天还高。”
　　“想家吗？”菲尔问，手指无意识卷起一缕黑发。
　　维塔利沉默片刻。“有时想。但更多是想念那种……熟悉感。语言，味道，光线。”他顿了顿，“不过这里也开始熟悉了。”
　　菲尔的心脏轻轻收紧。手指滑到太阳穴附近，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力度按摩。维塔利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闭上眼睛。
　　“训练很累？”菲尔问。
　　“每天都像被碾过。”维塔利承认，嘴角却带笑，“但比躺着好。”
　　“你会回来的。”菲尔说，声音里的确信让自己都有些讶异。“会比以前更强。”
　　维塔利睁开眼睛，再次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菲尔能看见他眼中的倒影——屏幕的微光，还有自己的轮廓。
　　“你总这么说。”维塔利说，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你比我还要信任我自己。”
　　“因为是真的。”
　　电影接近尾声，主角与土地和解，找到了归属。配乐变得宏大温柔，向日葵在晨光中苏醒。维塔利没再说话，静静躺着，任由菲尔的手指梳理头发，按摩头皮。
　　不知过了多久。菲尔的腿开始发麻，却不愿移动，生怕打破这份宁静。维塔利的呼吸深长平稳，菲尔以为他睡着了，停下动作时，他却立刻睁眼。
　　“别停。”乌克兰人轻声说，声音带着睡意般的柔软。
　　于是菲尔继续，指尖描摹头骨曲线，感受发丝在指间滑动。屏幕上开始滚动字幕，房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播放器的蓝色指示灯和窗外透来的城市微光。
　　最终维塔利先动了。他慢慢坐起，伸展身体，关节发出轻响。在昏暗中，他看向菲尔，眼神难以解读。
　　“谢谢。”他说，这个词包含多层含义。
　　“不客气。”菲尔回答，同样简洁深沉。
　　他们静坐片刻，听着播放机自动关闭的轻微“咔哒”声。然后维塔利起身，向菲尔伸出手——一个简单自然的动作。菲尔握住那只手，被拉起时腿部一阵刺麻，踉跄了一下，维塔利稳住了他。
　　两人的脸突然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菲尔能数清维塔利的睫毛，看见他虹膜中的细微纹理。时间仿佛静止，只有心跳在胸腔敲出急促节奏。
　　然后维塔利退开一步，松开手。
　　“该睡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明天还有训练。”
　　“当然。”菲尔点头，清了清嗓子，“晚安，维塔利。”
　　“晚安，菲尔。”
　　乌克兰人走向客房，在门口停顿，回头看了菲尔一眼。
　　“怎么了？”菲尔终于克服了一点腿麻，走了过来。
　　维塔利突然凑近过来，蜻蜓点水般地吻了菲尔一下，然后又丢下一句晚安就转身回了卧室。
　　菲尔呆在了原地——现在他不仅腿有点麻，他的全身好像都有电流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