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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汴梁遗梦 ...

  •   昨晚一夜风雪,今晨已停。侯府的亭台楼阁,覆着厚厚的白雪。

      僻静的雨歇小筑,扫雪的下人挤在一处玩笑,嘴边哈着气。

      侯府的清晨热闹,映衬得此时的新房格外寂静冷清。

      红烛已经燃尽,蜡堆在底座上,宛如一座红坟山。

      房中的炭火也已熄灭,室内冷得如冰窖一般。

      如尘抱着床栏杆,神思恍惚地看着空无的一隅,呆坐了一夜。

      直到熹微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映在她眉眼上,她才勉强抬起眼眸,往外看去。

      阳光斜扫进来,落到梳妆台上。她看着镜中一袭红妆的自己,眼下乌青,脸色苍白。

      她顿时清醒,惊觉此时自己正身处汴京裴府,而不是记忆中那个柔光熠熠的萧府。

      今儿还有事要做。

      依例,新婚翌日,要给公婆敬茶。

      “沉烟?你醒了吗?”

      她推开门,却没看见沉烟。

      门外立着一个穿鹅黄素绸短褙、烟粉长裙的侍女。

      “月鸣?”

      月鸣瞧见她,笑着行礼:“娘子忘了,二公子已经将奴婢指过来给您做陪嫁了。”

      如尘笑着点点头,望向外边窗子:“沉烟呢?”

      “沉烟姑娘方才被方嬷嬷叫去交待事情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月鸣说完,便有几个小丫头端着盥盆、拂尘,陆陆续续走进门,围着她换衣洗漱。

      “方嬷嬷?”

      月鸣边给她换衣边说:“方嬷嬷是世子的奶娘,也是这雨歇小筑的主事,院子里一应大小事务,皆由她打理。”

      如尘恍悟,又问:“那她现在在何处?我初来乍到理应先去见过嬷嬷。”

      “娘子说笑了。您是主子,她是下人,论理,也该她来向娘子请安才是。只是,府里才办了喜,方嬷嬷那边来回话的人多,一时还顾不上。料想一会儿忙完,便会过来了。”

      如尘心里清楚,内宅虽小,要料理的琐事却也不少,便点头笑笑。

      月鸣打开妆奁挑首饰,熟练地开始绾头发。如尘又问:“你方才说这院子叫…雨歇小筑?很是特别,有什么含义?”

      月鸣笑笑:“奴婢不知。我进府比较晚,只知道大家都这样叫,也没细想过缘由。”

      如尘抿唇一笑:“挺好听的。”

      她挺喜欢这个名字。

      她最喜欢下雨天,尤其喜欢夏季时分电闪雷鸣的暴雨夜。

      雨天凉爽,最适合在室内烹茶煮酒,听雨小憩。

      她曾和姐姐约定,等日后攒够了钱,便要在东关街开个茶楼,取名“听雨轩”。

      现在看来,取名“雨歇小筑”似乎更好些,更有意境。

      日后若有福气,能实现当初的愿想,能在汴京开个小茶楼,或许可以借他这个名来用一用。

      正说着话,廊外有人影晃动。

      一个穿着深藕色短褙长裙、围头巾的嬷嬷,从外廊走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模样俏丽的侍女,沉烟也在其中,只是低沉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乌泱泱一群人,兴师问罪似的,直往卧房而来。

      看这架势,如尘知道,她必然是方嬷嬷,便直身到门外相迎。

      方嬷嬷见着她,笔挺的脊背略微弯了弯,轻轻福了个礼,便竖起眉毛冲丫头们骂道: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有给娘子梳好头?大娘子方才都差人来催了,侯爷也在等着。怠慢主子,你们吃罪得起吗?!”

      小丫头们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如尘听罢,忙拿起胭脂在脸上扑了扑,整理衣裙:“不怪她们,是我贪睡起晚了些,我现在就随嬷嬷过去。”

      方嬷嬷抿嘴笑了一下:“娘子随我来”,转身便冷脸往外走。

      众人跟着她,慢慢走出雨歇小筑。

      园门口停着一顶轿子,几个粗使嬷嬷已候在了轿子前。

      如尘忽而反应过来,这新婚燕尔,敬茶之礼,是不是还少了个人?

      她停下来,视线在沉烟、月鸣身上掠了掠,最终落定:

      “月鸣,你去跟世子说一声,我在此处等他,同去给侯爷和大夫人敬茶。”

      月鸣微微一愣,似有犹豫。

      队伍的倏然停止,让方嬷嬷回过身来,她眼稍紧了紧,劝道:

      “娘子,侯爷军务繁忙,稍后还要进宫议事,其他长辈也都在厅上候着了,娘子可千万不能耽误了时辰。

      新婚头回见公婆,可不能迟到,若留个懒怠不敬的名声,可怎么是好。”

      “方嬷嬷,世子他……不来吗?”

      方嬷嬷这才恍悟,道:“侯爷说世子身子不好,天气寒凉不宜走动,敬茶的礼数免了。只是娘子你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要交待,今儿必须得去。”

      如尘微微垂眸,点头应下。

      按照昨夜那情况,她料想裴旻时也不会过来陪她了,便不再等了。

      婆子压下轿子,抬着她一路直往东院而去。穿过雕梁画栋,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抵达东边院子的大门。

      如尘又跟着方嬷嬷,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方被领到正厅门前。

      方嬷嬷停下来,让她在门外候着,先行进去回话。

      如尘站在门前廊上屏息等着,抬头方见,厅上悬挂着鎏金的三字匾额,写的是:崇德堂。

      沉静庄严的正厅,坐着数十人,除了侯爷及管事外,皆是女子。

      众人或抿唇喝茶,或低声细语,气氛阴沉沉的,没有人高声说话。

      这场景使她想起儿时,在奶娘怀中半梦半醒的日子。

      隔着屏风,她隐约听见大人聚在厅上,细微又沉重的交谈声。

      这回忆使她感到恐惧,因为每当大人们严肃地聚在一起议事,很快便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她现在心里有同样的不详预感。

      *

      须臾,另有嬷嬷出来将如尘请了进去。掀开帘子,一进正厅,她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一身冷汗。

      堂上所坐之人,皆是沉声敛气,恭肃严整。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

      突然之间,气氛阴沉得诡异。

      如尘跟着领路嬷嬷,一面只是低头走路,不敢抬头打量场上众人,直直走到主座跟前。

      只见一个敦肃的中年男人坐在紫檀雕花大座椅上,虽年逾半百,仍旧精神矍铄,身材魁梧,面相威严,天然有股不怒自威之感。

      如尘不禁深吸一口气,她自小便听说过平阳侯的名头。

      平阳侯年轻时战功赫赫,在民间有几分威名。只是,因十余年前陂埒一战,朝廷未战先怯,主动停战讲和。流水似的金银,换来十余年的天下太平。

      多年没有战事,加之朝政改革,朝廷越发重文轻武,武职一再削减。

      渐渐地,便没什么记得他了。

      如尘之所以对他记忆深刻,只因小时候箫辰时常提起他。

      他说裴将军是他最崇拜敬佩的人,以后也要像他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如尘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见到他,更想不到,这样威名赫赫的人物,会成为自己的公公。

      “新妇请敬茶。”嬷嬷生硬的呼喊将她的心神拉扯回来。

      如尘连忙俯身行了大礼,又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递到裴元丰面前,恭敬道:“儿媳沈氏,问侯爷安。”

      裴元丰抬头,略略一怔。面前的女子,相貌极好。

      日光从窗棂斜进来,正好落在她身上。她侧着身子,眉眼微微下视的模样,仿佛云雾中俯视人间的仙娥。

      不知为何,这人的面容总让他有股熟悉之感,好似在哪儿见过。

      尤其是眉眼压低时的神态,竟有几分……当年京城才女顾依依之姿。

      他倏地一顿,年华似水,佳人已逝,他也老了。

      “娘子,该改口了。”嬷嬷的低声提醒,打破了此刻稍显凝滞的氛围。

      如尘旋即再次将茶盏双手给裴元丰奉上,改口道:“儿媳沈氏,请父亲喝茶。”

      “诶!好!”裴元丰这才捋捋胡子,从管事茶盘里取了个喜字红包递给如尘,笑道,

      “喝了这杯茶,你就是我裴家的媳妇了。愿你们今后同心同德,举案齐眉,早生贵子,福泽绵长!”

      如尘微笑着应下。

      须臾,嬷嬷又领她走到旁侧。

      那儿坐着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女人,身着深赭色裙袄,云髻高耸,金玉满头。柳叶眼、薄嘴唇,鼻子很高。

      脸上虽有些许皱纹,但皮肤和手指养得很好,白皙通透。

      她手里捧着鎏金手炉,半倚在椅背上,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拘礼。

      “新妇请敬茶。”

      她不敢怠慢,同样行了大礼,接过茶盏,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请母亲喝茶。”

      明氏没有立即接过茶来,只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昨儿就听槐哥儿提起,说刚迎进门的长嫂,长得跟朵花儿似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咱们家旻时,可真是好福气!”

      槐哥儿?如尘心头一怔,不禁抬起头打量面前的中年女人。

      裴元丰道:“槐序那小子想必你已经见过了,大夫人是槐序的生母。”

      如尘稍稍一怔,再细看,确实眉眼间和裴槐序有三分相似。

      “瞧侯爷说的,哪里就分得这么清了。在我心里边,槐哥儿和旻时都是一样的,还有新媳你……都是我的孩子。”

      说着,明氏抿唇一笑,接过茶来,浅浅抿了一口,便搁在旁,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笑道:

      “往后,你只要尽心服侍丈夫、孝顺公婆,旁的一概无需担忧。来到侯府只安心住下,往后裴府便是你的家了。有什么不便利的,只管和我说就是,我都给你办妥。”

      说着,明氏吩咐婆子将红包递给如尘,如尘小心接过来,只是垂眸点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坐吧,别拘礼了。”裴元丰话音刚落,便有婆子引她落座。

      裴元丰又道:“旁边坐着的也是你的长辈,不过就无需敬茶受礼了,只见礼肃拜即可。”

      如尘听了,忙又起身福礼,随后,又在嬷嬷的指引下,认过堂上众人。

      场上人数虽多,但除了管事、奶嬷嬷、丫鬟,便只有几个府里的姨娘,大多年轻规矩,很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唯有府里的小辈让她印象深刻。

      除了裴槐序,裴旻时还有个妹妹,唤作裴苍灵。约莫十五六岁,长得倒是纤巧静默,温柔和平,然而到底出身武家,抬眼时,眉宇间亦有几分散不去的英气。

      喝了茶,走了礼数,裴元丰问了些扬州的风土人情,又说了不少客套话。

      他似乎和沈家祖父有些交情,听到沈家老太太精神尚好的消息,还欣慰地笑了笑。

      当然,最后话题还是落回裴旻时身上。

      “儿媳,那些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有一点,我可是直言不讳。”裴元丰放下茶盏,抬头看着如尘。

      如尘立即起身福礼:“侯......父亲请讲。”

      “我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裴元丰的话,果然很直接。

      如尘顿时一愣。

      “你也知道旻时身子病弱,说句难听的话,不知还能挨几年。这也是我这么着急让他成亲的原因。

      一则,新妇入门执礼,乃是喜事,或许能让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二则,倘若实在不济,好歹也能给他留个后。”

      如尘的脸颊微红,没有作声。

      “旻时那孩子,想必你也见过了。他是有些弱症,但也是个齐全孩子,漂亮周正,不至于辱没了你。”

      裴元丰继续说道,“虽说他为病所累,将来不能再封侯拜相,有所作为,但你也可以放宽心,只要你能生下一儿半女,为我裴氏延绵子嗣,侯府定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说着,裴元丰又吩咐随从,取来一个龙虎纹的金锁,用宋锦帕子包着,递给如尘。

      “这是旻时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乃当今圣上钦赐,现在交给你保管。”

      如尘愣住了,有些受宠若惊。

      “若日后你能为他生下儿子,我立即向圣上请旨,封为世子。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为裴家开枝散叶,裴家定不会亏待你。”

      如尘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明氏在旁虚虚笑道:“傻孩子,还不快接着,这可是侯爷给你的恩典……”

      如尘连忙上前接过那长命锁,锁头虽小,却沉甸甸的。

      裴元丰见状,笑着直起身来:“朝中还有事务要忙,我得先行离开。你初来乍到,有不习惯的、不方便的,便同大夫人说,她会帮你办好的。”

      明氏连忙起身,微微点头。

      裴元丰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离开。众人此时也都直起了身子,如尘便跟着众人一起福礼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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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对不起正在追更的宝,最近状态不太好,感觉文的节奏也有点问题,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需要停更一段时间修文。大概十来天吧,我调整下状态,自己单机一段时间。请放心我会好好写完,非常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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