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风起云涌 ...
-
裴旻时道了声“让她进来”，曜广的声音随之在屋外不轻不重地响起。
“世子就在里面，夫人请。”
须臾，门帘被掀开，如尘低身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室内，渐渐落在暖榻上。
炭盆的红光前，坐着一个斜倚的身影，那人手中捏着羊脂白玉酒壶，正仰颌灌酒，酒水顺着下颌，几乎淌下脖颈。
“裴槐序？”她的眸底掠过一丝惊愕，旋即被沉静覆盖，“你不去陪着清宁郡主，怎么跑这来了？我夫君呢？”
“夫君”二字咬得不重，但语气轻扬，仿佛刻意“炫耀”似的。
榻上的“裴槐序”微抬起眼，须臾，嘴角才牵起一丝弧度，唤了句极轻极缓的：“嫂嫂。”
如尘沉了一口气，暗暗压下隐钝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也不起身相迎，只继续喝酒道：“今日来此进香，想起兄长在此‘静修’，就顺道过来瞧瞧。”
他下颌朝里间紧闭的耳房方向微抬：“不想，兄长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我就没有进去叨扰。”
他又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目光如黏胶般，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天气冷得厉害，只好让曜广给我热了几壶酒，驱驱寒。”
如尘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的涟漪，再抬起时，已是无波无澜：“世子既已安歇，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二公子请便吧。”
言罢，转身欲行。
“叶如尘。”
她身形定在原地，回过身去：“世子还在里边，二公子慎言。”
裴槐序放下酒壶，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舒展开来，遮蔽了室内本就不清明的光线。
他踱至如尘面前，清冽气息混合着酒气，略带侵略性，无声地弥漫过来。
“好，那就听嫂嫂的，慎言。”
她呼吸微滞。
“方才……瞧见嫂嫂与顾公子相谈甚欢？怎么不多聊一会儿？”
他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眼神是深沉凝视的，嘴角却讥诮着，“不知是何趣事，让嫂嫂如此……展颜开怀？”
如尘微微僵住，但仍迎上他的目光：“偶然路遇，寻常寒暄而已。”
“偶然路遇？”他眉梢极细微地一挑，身体像被无形的牵引力吸引，不受控地朝她方向倾近了寸许，“可真巧，汴京城那么大，那么多去处，偏偏就你俩‘偶然路遇’，不愧是旧相识，青梅竹马就是有默契。”
裴槐序不自觉的迫近和近乎侵略的眼神，让如尘呼吸沉滞起来。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心里混杂一丝被误解的不快，还有几分更深、更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委屈。
“你什么意思？”她尽可能镇定自若，“你的意思是，我跟他暗通款曲？”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只怕是某人心虚，三言两语便被说中心中私隐。”裴槐序的声音陡然沉冷，褪去了方才的轻佻意味。
“你究竟什么意思？”如尘眸中闪起几点盈光闪烁。
裴槐序：“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如今的身份，合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当初既求我成全你进府，又求我替你遮掩，就应懂得珍惜，不要心猿意马，左攀右附。”
“什么叫心猿意马？什么叫左右攀附？”如尘清凌的眸里升起几丝愠气，声音不自觉拔高，“你是觉得，我在故意勾引他吗？”
裴槐序似是意识到话说重了，却已来不及收回，只得沉默。
如尘压下心头的失意与暗火，只得转为几声冷冷的讥诮：“我再怎么攀附，也没有裴二公子要强、心气儿高。今天是郡马爷，明日便是驸马爷，当真是前途无量。”
裴槐序静默看她，眼底情绪翻涌，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只是冷硬地吐出一句：“我言尽于此。还请嫂嫂时刻谨记，少和不相干的外男，于僻静处攀谈笑谑，别辜负了我兄长的一番情谊。”
“二公子金玉良言，我自谨记。”如尘压住心底的愠意，仰颌看他的眉眼，“也请你这个‘外男’，牢记分寸，离你的长嫂远一点。”
言罢，裴槐序方才惊觉，自己与她已近在咫尺，几乎能看清她的睫羽。
然而，看着她清冷倔强的脸，那样生硬冷漠，他不禁想起观外，她冲顾璟之言笑晏晏的样子，一股无名的燥热涌上心头。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欺前半寸，倏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
“裴槐序！你…干什么…”如尘双手抵在身前，压着他起伏的胸膛，想低喝他，却又怕惊醒裴旻时，不敢高声。
他挑衅似的挑了挑剑眉，嘴角勾起笑意：“这就是你不与外男保持距离的结果，明白吗？”
“你...放开....成何体统…”
他看着她脸颊耳梢渐渐泛起薄红，白皙软柔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推开他的那几分力度，不轻，可于他而言，皆像羽毛掠过，挠得他心痒。
他心里一阵潮热，拼命压抑着那几分将她欺身入帐的冲动。
“别让我再看见你跟姓顾的待在一起。否则……”他揽在她腰后的手臂又收紧一分，声音沉冷，“终有一日，我定会...杀了他。”
如尘清凌的眸子骤然定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我若真疯，”他微微俯身，灼热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就不仅仅只是这样了。”
“你究竟想如何？”她声音微颤。
他眼底翻涌的并非戏谑或浮浪，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要你离顾璟之远点。”
说完，裴槐序倏地松开手，力道撤得干净利落，仿佛从未有过那逾矩的触碰。
门帘抖动发出声响，风雪瞬间灌入，又很快消散。
她的目光追出去，却只看到厚重门帘被风吹得有些摇摆，那些缝隙里摇曳着乍泄而入的日光。
她撑着桌沿，定了定心神。
他是在……吃醋吗？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跳出来，如尘就蹙紧了眉头，极力否认。
这怎么可能？
他亲手将她送上他人的床榻，又与皇家贵女结亲，每一步都在把她往外推。
纵使对她有几分好感，在他眼里大抵也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意放弃的。
思及此，她喉间发出一声叹息，抬眸望向隔间耳房方向。
想起裴旻时，她心里又莫名涌起一股诡异的愧疚。
她心里好乱。
走出门外，往外眺望。山上下着薄雪，观内寒气更重，凛冽更甚。
裴槐序的背影，在枯寂的山野，湿漉漉的台阶之间徐徐前进。
恐怕…他说得没错。
她怕是真的有些心猿意马、左攀右附了。
一丝酸涩涌上心头，她眸中渐渐溢出热意，在落下之前，她闭眸抑住。
*
马车驶离道观。身后的枯梧桐树，满枝的红绸带，随风飘荡，宛如红浪。
如尘抱着手炉，一路缄默不语，似有心事。沉烟也异乎寻常地沉默。
许久以后，沉烟才下定决心似的，握住如尘的手臂，清炯炯的目光，直看着如尘，眨巴了几下。
“做什么这么瞧我，我脸上有金子？”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沉烟的神色忽然严肃，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喜欢二公子？”
如尘的心顿时猛地一抽：“你胡说什么呢？”
“在船上那段日子，我都看出来了，你们之间的气氛很不一样。”沉烟撞了撞她的胳膊，嘴角渐渐浮起笑容。
“哪里不一样了，你别满嘴胡吣，净说些没根据的瞎话。”如尘臊得慌，推开她。
“谁说我没有根据的，上次在船上，你喝醉以后，他……”
沉烟的嘴角弯出一丝弧度，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他偷偷给你盖斗篷来着。”
“他心地善良，只是怕我受冻罢了。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如尘脸颊微红。
“那他在船头给你送嫁是怎么回事？你没瞧见，当时他的脸色可难看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不能真的替世子娶了你。”
“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如尘顺势便要上前扯她的嘴。
沉烟装作害怕的样子，嘴上仍是笑的：“我错了，再不敢了。”
本以为如尘会顺势闹她，不想，如尘突然安静下来，眼睫微微垂着，身子扭过另一侧，看着车窗外，再没言语。
沉烟方知自己玩笑开大了，连忙过去哄她，又是道歉，又是求饶。
“沉烟，”如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她缓缓垂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厢角落，“你觉得我这样的处境，还有资格谈这些儿女情长吗？他现在是钦定的郡马爷，我是侯府的娘子，他的嫂子。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
沉烟沉默着望她。
如尘长睫低垂，继续道：“既然替了姑娘的身份，沾了她的光，能到这富贵的地方享福，那我就不能吃里扒外，为了一己偏私坏她的名声。否则那与猪狗何异？以后，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若让有心人听了去，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
沉烟连忙点头称是，脸上也收了嬉笑，带着一丝心疼：“我晓得了，是我糊涂，以后不提了。”
如尘这才微微一扯嘴角，算是回应，拍了拍沉烟的手背。
拉开纱窗，往后看去，诺大的延庆观，地势略高于城楼，楼宇掩映在山竹与云彩之间，像海外仙观。
他们就像天上的人物，而她不过是被顺道捎上的脚下凡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