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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月上眉梢 ...

  •   窗外大雪纷飞。憩星阁内,裴旻时坐在堂屋窗前,手里捧着书卷,默默看书。

      案桌上支着火锅架子,炉中汤水滚沸,汩汩冒着热气。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裹着黑氅狐裘的男子,里边穿的是黛蓝色的织锦襕袍,此人眼神锐利如鹰,眉宇间有股宽阔的英气,是当今圣上的第八子,赵珩。

      他心里有气:“别看章邯这人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他娘的私底下就是梁王的狗,指哪咬哪!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带走了二哥扶持的几个官员。那些家眷,现在都挤在东宫,哭天抹泪地求二哥救人呢。”

      先前国公府宴上范宇等人被刺杀一事,震惊朝野。圣上下令皇城司彻查此案。

      皇城司史章邯素有罗刹阎王的诨名,为人公明决断、刚直不阿,京中不少官员都对他讳莫如深。

      毕竟京兆府尹断的是百姓的公案,皇城司手里攥着的才是他们这些官员的前程和命运。

      圣上将此事交由皇城司受理,可见他知晓这绝非一件简单的刺杀案,这背后必然牵涉到朝堂党争。

      众人都心知肚明,纵观如今京城形势,敢动梁王势力的只有太子一党。先前拿裴府开刀,未查出端倪,如今皇城司又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势力。

      太子与梁王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经由此事,党争终于从水底浮上了水面。

      只是,平时无论如何倾轧排挤,互相攻讦,到底只是“擂台”上的暗斗,一旦见了血,这性质就变了。

      官家年迈,在这紧要关头,若谁出了什么事,这京中恐怕要乱翻了天。

      “这也怨不得别人,他们平日里就为官不正,才让人家借着这次调查,抓住了首尾。纯属自作自受。”裴槐序歪坐在炕沿,手里捧着酒,大口大口喝。

      赵珩摇头叹气:“这也没法子,横竖只能那些士族子弟中挑选人才,这些人已经是其中最安分的了。只是还是狗不改吃屎,贪心不足蛇吞象。”

      “放心吧,这件事既然太子爷没有插手,那边就是翻出滔天巨浪来,也溅不到他头上。”裴槐序劝慰道,“不过是牺牲几个人,以后再想法子安插人手进去便是。”

      “哪有那么简单。州学太学那些儒生,个个都是陈腐之流,为严恕那老货马首是鞍。士族之中,又皆是些蝇营狗苟之辈,难堪大用。”赵珩叹了口气。

      裴槐序笑着给他满酒。
      赵珩拿起来喝了几口,抬眼撇了裴旻时一眼。

      对方眉眼淡漠,只是安静翻书。

      赵珩没好气地拿起酒杯,在他面前扣了扣:“你成日躲在这深宅里闲散避世,成日下棋看书,围炉煮酒,真是最自在不过的了。”

      裴槐序低头一笑,调侃道:“祁王爷不知道,兄长现在得了佳人,宠幸疼爱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汲汲营营之事。”

      听了这话,裴旻时方抬眸,肃色道:“闭嘴,好小子。”

      裴槐序立即禁闭双唇,偷偷憋笑。

      赵珩也笑了:“说到这个,最近京中都传遍了,都说你这个病秧子娶了个貌比西施的美女子,艳福不浅。我也实在好奇,想一睹芳泽。怎么,今天嫂子不在家?”

      说着,赵珩四处张望。憩星阁冷冷清清,除了古籍名画就是笔墨纸砚,仍像在学堂时那番气象,全然不似一个成家之人。

      裴槐序又是低头笑,撇着嘴摇头。

      裴旻时眉头一蹙,忆起方才之事,他略加思忖,想必也不会赏脸前来,几近无奈地苦笑了声:“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不好,就不让她出来走动了。”

      赵珩低头忖了忖,也跟着笑了。

      当年在资善堂做同窗,裴旻时最是勤勉刻苦,清心寡欲,克己守礼,活像个出家人。

      学里放课时,大家都去教坊喝花酒,虽然都是读书的学子,但也是血气方刚,聚在一起免不了狎妓同游。

      只有裴旻时一本正经,从来不沾染这些风月之事。

      赵珩为了哄他去教坊开荤,费了多少气力心思都不管用。

      那时,大家都怀疑他要么有什么龙阳之癖,要么就是根本不行事。毕竟是个病殃殃的药罐子,走两步都要散架的样子,不行事也很合理。

      不想几年后,为了给范相寻一本古籍乐谱,裴旻时偶然出入教坊司,看了一回乐妓歌舞,便一发不可收拾,时常到教坊走动。

      几个月后,他冒着砍头的风险,捞了一个罪臣之女出来,养在郊外的畅春阁。赵珩以为他只是开窍了,想养着玩玩。

      不想他却走火入魔,为那女子拒掉了数不清的姻缘。在他们这群三妻四妾的“浊物”堆里,裴旻时实在“干净”得过头。

      他还以为,裴旻时真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确实没错。

      “你早该看开些的,那女子毕竟是罪臣之后,于你只有妨碍。如今娶个清清白白的清贵之女为正室,再纳她为美妾,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旻时只是笑笑。

      洛云蝉原名萧葳,是萧氏遗孤。当初萧家获罪,萧氏子弟被斩首,女丁也没放过。

      他以为萧葳早已不在了。没想到当年,萧二伯苦心安排了丫鬟顶替她的身份。萧葳免了一死,但也代替丫鬟进了教坊司。

      这件事,事关当年谋逆旧案,与萧葳性命攸关,裴旻时从来没在人前提及。哪怕是裴槐序。

      见裴旻时一直低头凝眉思忖,对他们的交谈并不留心,赵珩不免有些心烦。

      “别看了,你不累我都嫌累。”赵珩一把夺去他手中的古籍,说道,

      “要我说,你就别参加春闱殿选了,你想做官入仕,不就太子一句话的事。本来就一身的伤病,每日这样勤勉用功,折腾自己,何苦来?”

      裴旻时指尖滞在空中,半晌,将书拿回来:“名不正,则言不顺。”

      “你也未免太死脑筋,如今荫封之气大盛,朝廷的风气就是这样,你不上就是那些滥竽充数的上。只要能举贤任能,英雄不论出身,谁在乎这个。”

      裴旻时沉默片刻,语气冷淡:“先生当年整顿吏治,为改革荫封之制得罪士族,被攻讦弹劾,入狱流放,至今仍在岭南受苦。身为学生,我不能明知故犯,辜负他的栽培之恩。”

      见他搬出范相的名头,赵珩知道他向来最是敬爱这位老师,若是出言不逊,便是他老子也敢翻脸,便不再多言。

      他的性子,要做的事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他向来刻苦,饱读诗书,金榜题名不过时间问题,并非什么难事。

      可惜身体不好……不知是否能撑到那日。

      “今儿小年,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聚一起喝喝酒。你也松快松快,明儿再看。”赵珩将书压在一旁,示意侍从给裴旻时倒酒。

      曜风上前服侍。赵珩见他身边空落落的,常跟着的小厮曜广不在近前,问了句:“你那兄弟呢?”

      “他前儿夜里当差,着了点风寒,就告了假。现在还在房里休息。”曜风边倒酒边回答。

      “你房里的人都病歪歪的,别是风水出了问题吧?五哥先前给我介绍过一个懂奇门遁甲的道长,最擅长破阵,那些个魇镇,巫蛊的祸事都能驱散。”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信这些。”裴旻时话音刚落,曜风似是想起什么,从身上取下一枚荷包,递给裴旻时:“世子,今早云婵姑娘托人送来这个,说是特意给您做的。”

      几人皆是一怔。

      “云婵姑娘交代了,这个东西要让世子随身带着,若不便利,压在枕头底下也可以。”

      “这是什么,这么要紧?”祁王见他郑重其事,不禁好奇地接过来细看,香囊的料子虽好,绣工也精巧别致,却没什么特别之处。

      裴槐序也拿过来翻看了两遍,又凑到鼻前嗅了嗅:“苍术、白芷、藿香、川芎、艾叶、石菖蒲、细辛、丁香……都是些除秽防病的草药。”

      曜风笑道:“正是了,颖儿说……”,曜风顿了顿,又解释道,

      “颖儿是云婵姑娘身边的丫头,她说云婵姑娘很是忧心世子的病,听说延庆观清真大师的符最是灵验,便为世子亲自求了这避瘟疫符咒,又亲手配了这些草药。大师说,此符能避却五瘟疫鬼,保佑持符者岁岁平安。”

      听了这话,赵珩直拍大腿:“哎呀!我要说的那个道长正是清真大师是也!”

      说着,他接了那香囊,便往裴旻时腰带上系:“你小子艳福不浅呐,你看看这事儿办的,多周到!赶紧挂上,赶紧挂上。”

      裴旻时来不及躲让,只能任他系挂。待赵珩大喇喇地系上,他方捧起那掌心大的香包细看。

      正面绣着一只驱邪避祟的瑞兽貔貅,针脚细密,栩栩如生,背面绣着“平安喜乐”四字。荷包用金色玄色丝线打的络子系着,底下坠了白玉珠子。

      确实有一股隐约的药香弥漫周身,清新怡人。

      “从前不知请了多少和尚道士,个个都是玄乎其神,结果不都是一样没用。这个所谓的清真大师,大约也是诓骗香火钱的罢了。”裴旻时将那香包放下。

      香包顺势坠下,被丝线吊着,垂在他的腰上,晃荡了两下。

      赵珩笑道:“这有什么的,不过多跑几趟,又不缺块肉。万一哪回遇上真的,给你治好了这怪病,就是你的造化了。”

      裴槐序嘴里嚼着羊肉,默默憋笑。

      “但愿如此。”裴旻时只好无奈笑笑,和他们碰了几杯酒,沉默着往窗外望去。

      外头正在下雪,风雪有点急。

      远处乌色檐顶和朱墙之上,是灰青色的天,雪花遮天蔽日。

      今日是小年,于情于理他该去看萧葳的。

      可他攥了攥那荷包穗子,眉间不禁凝成一条细线。

      近些日子她似乎越发焦虑了,总是想着法子向他示好。

      他该更加跟她保持距离才对,若使她产生多余的联想和期望,最终也是害了她。

      如此想着,他解下那香囊,递给曜风:“你到畅春阁走一趟吧,就说我今日有事不过去了,明儿再去看她。还有这个,还给她吧。让她以后不必再费心了。”

      裴槐序嘴里嚼着羊肉,听罢不由得放下了筷子。

      祁王也眨了眨眼睛。

      裴旻时倒了满杯的酒,只是轻轻一笑:“拙荆脾气不好,爱使小性儿,我怕她看到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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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对不起正在追更的宝,最近状态不太好,感觉文的节奏也有点问题,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需要停更一段时间修文。大概十来天吧,我调整下状态,自己单机一段时间。请放心我会好好写完,非常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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