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座玫瑰岛》鹤如

11、小岛

　　在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印象极其深刻的是，对方长了双很明亮的眸，所以就算凌阳摔得龇牙咧嘴，视线也一直落在徐瑶的脸上。

　　徐瑶和室友们帮忙把凌阳一起送到医院，他伤得并不严重，就是右腿有些轻微骨折，需要住院观察。

　　本来只是好心帮忙，结果医生又留下她们，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

　　现在，徐瑶她们终于在海心岛找到了住处——
　　医院。

　　也是，哪儿不是凑合呢？

　　又是夏天，能有空调已经比其他地方好太多，而且明早就有离岛的船，到时候她们就可以离开，到了岸边，再收拾收拾也不迟。

　　夏日的夜晚，她们疲惫不堪，困意来袭。她们一群人把岛上已经逛了个遍，在大海边拍下的照片不计其数。

　　她们凑在一起，翻看白天拍下的照片，又累又兴奋，两个感受交织在一起，渐渐地，有人不小心歪头睡着，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再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东倒西歪，呼吸声渐渐加重。

　　只有徐瑶还在翻看相机。

　　她喜欢当天把照片整理出来，不好的就直接删掉，否则内存不够。

　　翻到最后一张，徐瑶怔住。

　　当时她们一群人站在半山腰上，说就地睡下，以地为席以天为被，这个时候，她举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个瞬间。

　　本质是想拍一张大家的惨样，留作纪念，方便日后聚会的时候互相调侃。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毕业旅行的时候，一起去过那个海心岛不？”
　　“当然记得，那岛上可荒了，住的地方都没有，把我们可害惨了。”
　　“对吧，当时我记得我们就直接睡在街上的……”

　　然后，在那个瞬间，有另一道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总之，取景口不听使唤，她的视线也偏移，这时候拍下的画面，自行车少年占了大半部分。

　　她在摄影这方面有些天赋，再加上有条件练习，在大学里面拍照也是小有名气。

　　大概是拍照大神，所以这一张，即便没有认真的构图，随意按下的快门键，竟然也产生了不错的效果。

　　虽然照片中的主角和自己并不认识，但徐瑶不想删除这张照片。

　　她思考片刻，捧起相机站了起来，走进了旁边的病房。

　　走廊灯洒在病房的入口，借着月光，徐瑶看清了对方。

　　凌阳也还没睡，听说他父母在外地务工，不能来照顾他，所以他现在正在自力更生。

　　听见响动，趴在床上的凌阳缓缓回头，碰倒了床边柜上的水杯。

　　“小心。”徐瑶反应过来，快速上前几步，将打倒的水杯扶起，还好杯子是空的。

　　凌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后勺：“谢谢。”

　　“不谢，你有邮箱吗？”徐瑶捧着相机，站在床边，开门见山。

　　“邮箱？”凌阳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家没有，不过我隔壁邻居有，你要写信？那应该要去邮政那儿寄。”

　　“不写。”徐瑶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如果他没有邮箱，她也可以把这张照片回去冲洗完，寄给他。

　　“好吧。”凌阳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直视着她。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徐瑶说完，正想走，又突然顿住，“对了，你家的地址是什么？”

　　“我家地址？”凌阳反复确认。

　　“对，我想给你寄照片。”说完，徐瑶把相机递给他。

　　那张照片，的确照得很不错，凌阳没有研究过摄影，也知道这张照片很好看，而且，最中间的那个人，正是摔得四脚朝天的本人。

　　“好，谢谢。”凌阳眼底有了笑意，将相机递还给徐瑶，“你们是过来这边玩吗？”

　　“对，毕业旅行，不过明天就走了。”

　　凌阳眼底闪过一丝情绪：“真可惜，不然我还能领着你们到处转转。”

　　徐瑶笑着回应：“你还是先照顾着自己吧。”

　　“你叫什么名字？”凌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着自己都不易察觉到的紧张。

　　“我叫徐瑶，徐徐图之的徐……”

　　“遥不可及的遥？”凌阳顺势接了下一句。

　　“瑶，美玉瑶。”

　　凌阳在心底默默描绘出她的名字：“那我知道了。”

　　他也知道，即便知道了她的名字，这应该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然而，凌阳还是将自己的地址报给了她。

　　徐瑶晃了晃相机，笑着说：“到时候我把照片洗出来，第一时间寄给你。”

　　“好，谢谢。”凌阳说，“你真厉害，我连这个机器怎么使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现在相机还没有普及，等以后每个人都会拍照的时候，这个就不稀奇了。”

　　“相机。”凌阳默默念着。

　　“你还在读书？”徐瑶反正也睡不着，索性跟他聊了起来。她是瞧着凌阳应该比自己小，猜测道。

　　“没。”凌阳有些不好意思，“高一就辍学了。”

　　“那你多大？”

　　“十九。”

　　“差不多。”徐瑶点点头。

　　“什么差不多？”

　　“和我估计的年龄差不多。”

　　“你呢？”

　　徐瑶狡黠一笑：“二十二。”

　　“你原来是大学毕业？”

　　“对，和我大学室友一起。”

　　“真好。”凌阳不知道怎么说，他抿了抿唇，有些苦笑，“羡慕你们。”

　　“你现在读书也不迟。”徐瑶鼓励道，“十九岁，又不是二十九。”

　　凌阳摇摇头：“条件不允许。”

　　“怎么说？”

　　“读书成绩不好是其一，而且高中和大学的学费高，能有义务教育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们岛上，教学条件也跟不上，读了也是浪费时间。”

　　“教学条件？”徐瑶没懂。

　　“我当时的高中，老师一个人教四五门课，老师累，学生也累。”凌阳叙述着，“很多人想着，有这个学习的功夫，不如出去跟着捕鱼，赚得也不少。”

　　“怎么会这样？”这在徐瑶看来，甚至是有些不能理解的。

　　“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好点。”

　　“会好的。”徐瑶有这个信心，“教育是一切的根本，老师一定会越来越多。”

　　凌阳坐在床上，他轻轻抬头，总觉得眼前的人在闪光。

　　那天晚上，他们知道了对方的姓名，因为都睡不着，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在作祟，兴奋的因子跳动，他们聊天南地北，甚至更遥远的话题。

　　她因为他的见识而惊叹，他更因为她的学识而佩服。

　　天边，太阳的出现宣告了这场对话的结束。

　　徐瑶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海心岛，踏上归途，回到家不久，她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九月份正式开学前，她被安排到外地进行培训，学校对于她这样高学历的老师，特别看重，更是大力培养着。

　　徐瑶也没忘记冲洗那张照片，寄给记下来的地址。

　　本来以为到这里，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海心岛会成为一段旅行回忆，而凌阳只会成为一个见过面的陌生人。

　　没想到，凌阳寄了回信。

　　其实都是不重要的话，但是徐瑶还是回复了他，并且诉说了自己的近况。

　　长此以往，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互相通信，成为了笔友。

　　最开始，凌阳谨慎地在每封信的开头，极其文艺地写下：徐瑶姐姐，您好。

　　然后，他跟着她的学生一样，喊她：瑶瑶老师好。

　　到最后，他极其自然地说：阿瑶你好。

　　隔着千里的距离，两颗心却越靠越近。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某一个冬天。

　　凌阳的信基本上的半个月一封，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但他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来过信。

　　期间，徐瑶写过信，更打过电话，但是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好不容易挨到寒假，她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且踏上去海心岛的路。

　　两年，海心岛的变化竟然有些大，徐瑶来不及惊讶，她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再循着地址，终于找到了凌阳。

　　门前，挂满白帘。

　　凌阳出事了。

　　这是徐瑶的第一想法，她冲了进去，寻找着在座的人，可是没有任何人认识她。

　　当然，她也不认识任何人。

　　视线落在灵台。幸好，不是凌阳。

　　徐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可是他跟凌阳很像。

　　看到这儿，徐瑶已经猜测出来七八分，她退后，看清了姓名。

　　是凌阳的父亲。

　　那凌阳呢？

　　她问了其他的岛民，原来他又去医院了。

　　凌阳已经从重症病房转出来几周，但是情况也不算恢复的很好，岛上的医疗条件有限，他只能说在慢慢的调养。

　　徐瑶一进病房，就看见被包扎地像个白粽子似的僵尸人。

　　腿被吊着，一只手挂在胸前，另一只手看上去也不利索。

　　“凌阳。”她轻轻地喊，害怕眼前的画面会碎掉。

　　男人睁开眼睛，开始是不可置信，到后面却只顾着笑，他不停地念叨：“阿瑶，阿瑶。”

　　“我在这儿。”徐瑶上前，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他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感受，还有心跳。

　　同频地跳动着，叫嚣着想念。

　　“你没给我写信。”

　　“是我的错。”凌阳连忙道歉，但徐瑶已经知道原因。

　　“没事，你没事就好。”徐瑶也替他难过，“你爸爸的事情，我已经看见了。”

　　　凌阳失落地低下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徐瑶安慰他，自己却不知不觉哭了出来：“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害怕，害怕失去眼前的这个人，又庆幸，庆幸他一切都好，再然后是难过，替他失去父亲难过，也替他受伤难过。

　　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盛满了泪水，让人心疼。

　　“其实我想给你写信的，只是我不方便，我妈妈又不认识字，让你等久了。”凌阳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掉眼泪，但是腾不出一双手。

　　一时间，场面变得滑稽。

　　徐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我没事。”

　　“你别哭，我不想你哭，不想你难受。”

　　徐瑶擦掉眼泪，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哭的，脸颊变得红红的。

　　“凌阳，我想好了。”

　　“什么？”

　　“我要来海心岛。”

　　“你来海心岛？”凌阳只惊讶了一瞬间，立马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海心岛和沪城比起来，差距太大。”

　　“我知道。”徐瑶说，“可我喜欢你。”

　　“徐瑶。”凌阳比她小了将近三岁，但在这些事情上，他也有自己理性成熟的一面，“我不想你因为我放弃更好的生活，你值得更好的。”

　　徐瑶没说话。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那就应该让我来靠近你。”凌阳极其认真地说。

　　“可是，不止你需要我。”徐瑶说，“你知道我来的时候，恰巧听说了什么事情吗？”

　　凌阳疑惑道：“什么？”

　　“听说，岛上唯一的高中因为没有老师，已经决定取消办学了。”

　　“……”凌阳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他的确早有耳闻。

　　然后，下一秒他听见一生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所以我想说的是，不仅沪城的孩子需要教育，而且海心岛的孩子更需要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