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倒计时》杨尘微

10、第十封信

　　沈逢安从睡梦中惊醒，习惯性地微抬起身看向身体右侧。

　　意识到那一侧只有黑洞洞的夜后，沈逢安重重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睡一会，身体却越来越精神了。

　　白觐患病以来她形成了许多习惯，夜晚醒来第一件事是探身查看身旁人的情况就是其中之一。

　　手机被摁亮了，淡蓝色的光辉使得沈逢安眯起了眼睛。

　　她睡了一个多小时，头疼得到了缓解，于是重新坐起身，靠着枕头凝望着不知何处。

　　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不少相片，有她们各自的大学毕业照，有她们出去旅行的合照，等到沈逢安意识归位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看这些相片。

　　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白觐了。

　　今天晚上，她在空着的那个房间衣柜里找到了白觐留给她的另几封信。她将它们都放进了主卧的床头柜里，现在她又想拆开重看了。

　　沈逢安侧身打开抽屉，又翻出了那些信件，捏在掌心。

　　迟疑了片刻，她打开了序号为“10”的信封。

　　光是从字迹，她就能推断出白觐写这些信时的身体状况了，眼下这封信的字迹仍有些潦草，但相较于前一封稍好，沈逢安想，这大概是白觐进行过一段时间干预治疗后写下的。

　　她写道：

　　“这几天晚上睡不好很难受，我知道你也很难受，每次我翻身动静大了你都会醒过来。

　　我们逢安这段时间陪我熬得都有些显老了，眼底一片鸦青色，法令纹都深了。我开玩笑让你睡前敷个面膜，你笑着答应了，快到休息的时候却只想起来给我灌了个暖水袋。

　　肝区疼痛有时候是忍不了的，蜷缩已经成了我惯常性的姿态，不过还好，我还有点食欲，虽然人瘦了不少，但也没到皮包骨的程度。

　　我见过我外婆临终时的模样，和我一样的病，但是我们照顾得很潦草，相较于她，或者说很多病患，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等到我彻底吃不下饭的时候，黄疸伴随着严重的脱发和腹水，那时候的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应该会很丑很丑吧，但我知道逢安不可能表现出来，逢安只会心疼我。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啊，好害怕会变成那样，我之前想死也有这个原因。我总是想，见识过我健康青春模样的人再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会觉得可怜同情吧，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却唯独讨厌不起你。

　　之前我总是跟你说，人不要贷款焦虑，现在这种事落在我身上我也控制不住了，有可能是因为疼痛，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我有你可以依赖，我知道自己可以用不着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了。

　　逢安，你怎么那么好呢，好到傻傻的，笨笨的，做一桩纯属亏本的买卖，做一件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最近的几次化疗都很难熬，好多时候回到病房，我的脸色都会特别难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看到了你眼底藏着的泪光，虽然什么都没说。

　　怎么办呢逢安，有时候配合治疗，我难受到觉得死都是一种解脱，我告诫了自己许多遍，在纸上写，在心里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会害怕，害怕变成那样，害怕变成彻头彻尾的拖累。

　　学过的知识，看过的资料和图片，那些数据都好像变成了子弹打在我身上。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那种焦虑感甚至胜过了疼痛，成为了摧毁我意志力的东西。

　　我不敢跟你讲，也不敢跟别人讲，一是怕你们心疼我，二是怕打击到你们。这本身就是属于我的事，我不想再影响你们的心情了。

　　逢安，中午晒太阳那会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在摩挲，特别温柔。你那么聪明，我猜你也发现了我的异样，感受到了我的焦虑带来的颤抖，恐惧带来的心慌，所以你给了我特别用力的拥抱。

　　新买的绒线帽暖洋洋的，逢安的毛线衣也暖洋洋的，你的拥抱也暖洋洋的。

　　那时候我又想，为了多得到几个拥抱，让逢安少流一点眼泪我也得多撑一会。

　　万一就有奇迹呢？

　　生病之后，我的情绪就好像变得大起大落了。

　　我尽量克制住，稳定住，将注意力都转移到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是无意义的焦虑和恐惧。为此我给自己制定了个计划，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追一部剧，多看几本放松心情的小说，要趁着现在身体可以多出去转转，每天多晒一小时太阳，多看一小时雨幕……

　　我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需要去做，有逢安陪着，我做这些事的心情会变得更加愉快。

　　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我在想明早要吃什么早餐，我应该可以出去买，逢安爱吃茶叶蛋，我想喝一点热乎乎的甜豆浆……

　　等天亮了我就出发，如果逢安醒了，我们就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