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倒计时》杨尘微

6、第六封信

　　读到第五封信，沈逢安才从白觐的行文里读出了求生的意识。

　　白觐告诉她，当初送她完出差，她就一个人去了医院。

　　冬季的医院一向繁忙，白觐提前在网上约好了号，早早坐在长椅上等待。

　　因为存着私心，白觐没在原单位接受治疗。

　　亲眼见证了临终关怀病房的死亡后，白觐身体里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冲淡了情感和理性。

　　没有谁能轻轻松松地看淡生死，白觐也不例外。

　　那天在临终关怀医院崩溃之后，她记忆被打开了。白觐那时才意识到，压抑多年的情绪其实从未消失，只是随着生活环境的转变掩盖了。

　　沈逢安是知道成年前的白觐的生活情况的，成年后光鲜亮丽一个人，其实生存在近乎泥泞的环境里，她穷尽所有拔节生长才得以逃离。饶是这样，她的根依旧深扎在淤泥里。

　　她的同学不停反问她：

　　“就这样死了，你真的甘心吗？”

　　白觐没答，但撕开了伤口变得鲜血淋漓的心脏有道声音正在呐喊。

　　不甘心，她一点都不甘心。

　　同学劝导她说：“你怕拖累她，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回来。你才三十二岁，要相信会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

　　沈逢安念着这个词。

　　她从地库取出车开出来，小臂还在发颤。

　　白觐决定好好配合治疗前做了一件很伤她的事，那就是趁着沈逢安出差彻底离开她。

　　沈逢安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为什么可以那么决绝的执行，导致她回国后一度情绪崩溃。

　　白觐在第六封信里说明了情况。

　　她写道：

　　“搬家这件事上，我其实没有太多选择。不熟悉的地方我不想去，熟悉的地方有家不能回，最后还是朋友拍板的，那个朋友你也知道，就是柳识春，她帮我张罗，在治疗肿瘤效果最好的三院附近租了一间电梯房。

　　糟心事太多，我没精力去看太多房源，倒是柳识春不厌其烦地替我奔走在各个小区间，挨个检查起房屋情况，我告诉她挑最便宜的那间就好。

　　她没有完全听我的，只是给我挑了性价比最高的那间，还帮我搬了家。

　　我送她下楼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如果你找到她，她怎么说。我让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如果可以，我一个都不想告诉，一个都不想打扰。

　　我当时也很后悔让她知道了。

　　回不久我就接到了你的视频，其实第一通我是故意没接的，等到电梯到一楼时才回拨给你，假装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

　　逢安很聪明，也很细心，一下发现这里看着不像是回家的路。我骗你说我是想绕路买糖炒板栗的，你让我给你留一点，我还大言不惭骗你说等你回家了再买新的。

　　我自以为瞒你瞒得很好，没想到那么快就被识破了。”

　　接下来的事沈逢安是知道的。

　　她怕白觐趁她不在家躲懒不吃饭，给她点了几回外卖，没有告知她，只是在备注行填了自己的昵称，相当于是她们的暗号。

　　沈逢安第二次点外卖的时候看到外卖员拍摄的相片，眼尖，一下就瞟到门边她昨天点的外卖塑料袋，扎好的食品袋好像从未被打开过过。

　　她立马发去了信息：地上是不是有没拆封的宜城小餐外卖？

　　外卖员回得很快，告诉她看着放了挺久。

　　再次拨通白觐的电话，那边却是一阵忙音。沈逢安发消息询问情况白觐也是一直没回。

　　沈逢安开始心慌了，她从小区业主群里找到了对面的账号，询问这几天的情况。对门的女主人给她拍摄了门口的情况，也证实了她家里确实没人的猜想。

　　事情的转折点也是这个时候。

　　觉察到异样的沈逢安当机立断，改签了最近的机票，跟领导软磨硬泡请好了假，预备回家。

　　如果白觐一直不搭理她，她就是走陆路都要早点回去。

　　这太奇怪了。

　　耳畔的声音逐渐从标准的普通话转变成偏温软的南方普通话时，沈逢安才有了踏实的感觉。

　　但是，当她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赶到家不厌其烦地摁着门铃却无人响应，一低头又看到脚边堆着好几份根本没有拆封的外卖的时候，沈逢安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面色灰白的沈逢安休息了没一会就下楼找人询问，六楼开始，一层一层地敲门询问。家里的监控显示，白觐是在她离家的第二天开始收拾东西的，第三天开始往下搬东西。那天刚巧是个工作日，筒子楼里的业主在家的不多。

　　一直等到敲到三楼，一位喜欢晨间锻炼的老太太才用不确定的语气告诉她，白觐当时在楼道扶梯口休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身边还有个女人帮她提行李箱。

　　阿婆说完沈逢安脑海里就自动浮现了柳识春的身影。

　　白觐和她断联的那天晚上，沈逢安就已经联系过柳识春了。手机那端的柳识春说话吞吞吐吐，最后才告诉她不知道白觐的去向。时间太晚，沈逢安不好打搅她太久，可隔日再拨电话时，柳识春已经不接了。

　　断联那天，她翻遍了所有和白觐有关的联系方式，但所有人都重复着相同的话。医院那边她也联系过，接线人告知她白觐前段时间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日日夜夜相处着的人似乎一夜之间蒸发了，早晨打开房间的门看到那些空下来的地方时，沈逢安抵墙大哭。

　　她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即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沈逢安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心还是会抽痛。

　　她驱车驶上主路，视线再一次模糊。

　　外边下雨了。

　　雨丝编织成细密的网，随着车速的提高车玻璃上又蒙上了一层薄雾。沈逢安打开雨刮器和空调，视线清明了一会又变得模糊了。

　　迫不得已，她只能抽纸去擦，车玻璃还是不见好转，就这样就着模糊的视线开了一会，沈逢安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