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10、告别与启程

　　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新颜，也足以让一个人褪去青涩，淬炼出坚韧的内核。

　　宋黛的个人画展《告别》，在市中心一家颇具格调的美术馆如期举行。开幕当天，嘉宾云集，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媒体记者以及众多艺术爱好者挤满了展厅。宋黛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干练而优雅。她穿梭在人群中，从容地与来宾交谈，脸上带着得体而自信的微笑。

　　只有最熟悉她的朋友才能看出，那笑容背后，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展厅的布置是她亲自参与的，色调以灰、白、蓝为主，冷静而克制。墙上悬挂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隐约串联起一段关于成长与放下的心路历程。有早期充满探索和挣扎的习作，有色彩明亮、充满生命张力的风景，也有中期那些笼罩着淡淡忧郁、笔触沉郁的人物肖像。

　　而越往展厅深处走，作品的风格愈发趋于平静和通透。不再有激烈的情绪宣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沉淀后的观察与理解。

　　画展进行到一半，人流依旧熙攘。宋黛刚结束与一位策展人的交流，转身走向休息区的角落，想喝口水喘口气。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在展厅一根承重柱的阴影下，站着一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面对面相见的人。

　　沈常霖。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形比五年前更加挺拔成熟，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清冽，染上了属于商界的沉稳与内敛，只是那份骨子里的疏离感，似乎并未随时间消减分毫。他正静静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侧脸轮廓在展厅冷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宋黛的心脏，在停滞了一拍后，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她以为五年的时光早已将一切磨平，以为再见时自己可以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可当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还是带着尖锐的边角，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坦然面对。她端起一杯水，朝他走了过去。

　　“沈先生。”她在他身侧站定，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对待一位普通的来宾。

　　沈常霖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讶、歉疚、怀念，或许还有一丝未能掩饰的惊艳，最终都归于一种克制的深沉。

　　“宋黛。”他低声回应，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久违的、沙哑的质感，“恭喜你，画展很成功。”

　　“谢谢。”宋黛微微颔首，目光顺势看向他刚才凝视的那幅画。那并不是展厅中央那幅著名的《盛夏的他》，而是一幅较小尺幅的油画，画的是建筑馆那间专教的角落——一盏亮着的制图灯，灯光下是散落的图纸和工具，光影交错，仿佛还残留着主人刚刚离开的温度。画作名字很简单，叫《余温》。

　　“很多年前的事了。”宋黛的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

　　沈常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从画作移回到她脸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当年……我父亲公司破产，背负了巨额债务。那时候的我，除了回去面对，别无选择。”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那时的我……配不上你的未来。”

　　真相就这样被平静地道出，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也没有预演过无数次的质问与控诉。它像一颗被时光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子，投入心湖，只漾开几圈浅浅的、带着凉意的涟漪。

　　宋黛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其实，在分手后的漫长岁月里，通过零星的信息和拼凑，她早已大致猜到了原因。此刻听他亲口证实，心里最后那一点不甘与怨怼，也终于彻底消散。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平和：“都过去了。”

　　简单的四个字，为那段纠缠了她整个青春的故事，彻底画上了句号。

　　她没有问他还清债务了吗，没有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没有问他身边是否有了新的陪伴。那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沈常霖看着她眼中那份彻底的释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怅惘。他宁愿看到她有一丝怨恨，那至少证明她还在意。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将他，连同他们的过去，一起轻轻放下了。

　　“那幅画，”他转移了话题，目光投向展厅中央那幅被众人围观的《盛夏的他》，声音低沉，“你画得很好。”

　　宋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画中那个在湖光树影下、侧影清隽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真正的笑意。

　　“是啊，”她轻声说，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说，“那个夏天，谢谢你。”

　　谢谢你，曾赠我一场空欢喜。
　　谢谢你，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沈常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将此刻的她，牢牢刻印在心底。他知道，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体面的告别了。

　　“祝你以后……一切都好。”他最终，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苍白而郑重的祝福。

　　“你也是。”宋黛微笑着回应。

　　没有再多言，沈常霖朝她微微颔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汇入观展的人群，再也没有回头。

　　宋黛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虽然换了手机却依旧习惯性备份过来的旧相册。里面，存着几张模糊的、关于他和那个夏天的照片。她选中，按下删除键。

　　这一次，指尖没有丝毫颤抖。

　　她转身，走向展厅中央，走向那幅属于她过去、也开启她未来的画作。阳光透过美术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下来，将她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晕之中。

　　过往已成序章，而她，即将启程，奔赴属于自己的、更广阔的天地。

　　盛夏终将告别，而人生，永远向前。

　　【正文完】